■ 赖抡新
“八一”建军节到了,每当想起当年刚进军营、初为军人的点点滴滴,心头就泛起不尽的回味与感慨。岁月虽已远去,记忆不曾磨灭。
40多年前,一个临近新年元旦的凌晨,我们这批新兵辞别亲友、故乡,汽车、火车昼夜辗转,第二天晚上七八点钟,来到海边一个码头。风呼啦啦地刮,茫茫大海不见一点星光,无尽的浪花浩浩淼淼、一波接一波地撞击岸边的礁石。我将自己的背包塞给旁边的战友,说:“我渴了!”便撒开腿朝码头吃水线狂奔,随车的排长咋呼:“谁啊?回来!”我没有停步,边跑边挽起袖子,到了近水处赶忙蹲下,伸手在浪花中掬一捧喝下,似乎未及品味,又掬了一把,“海水果然是咸的!”愤怒的排长眼睛瞪得牛眼大,对我呵斥道:“无组织无纪律,你这兵!海水不能喝!”然后递过一个水壶:“开水。”第二天,我兴奋地把这一亲身“验证”写在了第一封家信上。
由于潮水不赶趟,我们第二天一早才过渡进岛。车过处,沙石公路尘土飞扬,路边不时闪过炊烟初起的村庄和“蓬头垢面”的一排排木麻黄。下车了,只见一座面海小山掘出的一块平地上,有一栋灰色石砌平房、一栋一头竖着烟囱的红顶瓦房和两个篮球场大小的操场,边上还有一座底部四角架空、垂一根粗绳吊个木桶的二层建筑,似是一口水井。咦,这就是军营?还得人工取水?我有些惊讶!排长解释:“新兵连条件会差些,克服一下。”空无一物的排房里,清冷的水泥地板和白色的四壁,打扫得纤尘不染。排长要大家把背包、行李放下,早餐后再按班、排打地铺入住。尖利的哨声和“开饭”的招呼声中,我们涌进饭堂,餐桌上稀饭、馒头热气腾腾,几碟小菜整整齐齐,还摆着红彤彤、堆得冒尖的一大盆,近前一看全是螃蟹。我兴冲冲地抓起一个要啃,却有一股咸腥味直冲鼻孔,且这东西张牙舞爪、浑身硬壳,不知从何下口,只得悻悻地舍弃,转而抓起每个一两的白面馒头,连续塞了八个才放下筷子。半个月后,我的体重增了15斤!
入营10余天,新兵们由各排带回自己连队参观。只见宽大的操场正中,摆着一门大架(炮架)开全、成战斗状态的大炮,背后一长溜炮(车)库内,静静停放着蒙着炮衣的火炮和各式车辆。排长告诉我们:炮兵被誉为“战争之神”。我们这款火炮属大口径榴弹炮,射程远、威力大,是支援和配合步兵战斗、夺取胜利的重要倚仗。以前只对着电影羡慕,没想到今后竟要与这“神器”朝夕相伴!我激动得挺胸上前与火炮合影,这是我入伍后拍的第一张照片!
新兵“苦”是当兵人共有的体会。“三大条令”,党史、军史、战史,人民军队光荣传统、英模人物事迹及时事政治教育,军人礼节、“三大步法”、“四面转法”、手榴弹投掷、步兵轻武器射击等基础技能训练,休息时间还要出“小操”(利用课余时间加班操练)、搞生产(连队有菜地,还养猪),着实不轻松。晚上常全连集中,点评与布置任务。首长开讲前必定相互拉歌,没多少歌唱技巧的新兵们,多昂着头、仰着脖、铆着劲吼,那气势,灯光下轻舞的虫子总被惊得“嘤”一声夺路而逃!或开班务会,主要是小结、读报或学习重要著作。开头,班长总是称赞哪班哪兵会做好事,哪班内务好、哪班训练成绩突出。班长的意思我们明白。此后,我们头天就“藏”住扫帚,每天清晨起床哨将响未响时,地板就已被我们清洁过了,再也无须各班轮流;伙房那座巨大的蓄水池总是满满当当,我们“盯”着、抢着为炊事班打水、挑水;饭堂的桌椅松了、歪了,有“能人”第一时间“叮叮当当”修好,诸如此类,蔚然成风。训练方面,任凭天寒地冻、风沙扑面,无人叫苦喊累。我常出列作示范,还常受命带全班出“小操”。不久,全班队列便颇有点“整齐划一”、虎虎生威的样子。六三式自动步枪卧姿100米胸环靶射击练习,我抱着枪不撒手,一丝不苟地瞄准、体会。第一次实弹射击考核,3发子弹成绩29环,名列全连前茅。
军队,讲究、看重一个“快”字,新兵则很怵这个“快”。到部队二十几天的一个凌晨四五点钟,一阵短促的哨声突然响起,接着是班长急促的吆喝:“紧急集合,快!快!快!”睡梦中的我们一骨碌爬起来,唏唏嗦嗦一屋子忙乱。有人拉了一下电灯开关,被班长厉声制止:“不许开灯!”我穿上衣服,三二下捆好被子,一股脑儿揽过水壶、挎包、腰带,趿拉着鞋就往外冲,跟着队伍跑出营区。天色渐明,队伍转了数公里回到营区,值星排长一声:“各班检查人数、着装!”我瞄了一眼,我们班有点经不起“打量”:小张光着头、敞着怀,小杨、小钱衣扣上下错搭,小丁则被落下三四百米,抱着散了架的被子、身后拖着老鼠尾巴似的背包带,拼命往前赶。为不拖后腿,此后,有人干脆后半夜爬起来打好背包坐等集合哨响,有的则不脱外套睡觉。连长发现后强调:“不可取啊!要在打好基础、打牢基本功上下功夫!”各班、排抓紧夜色中穿衣、打背包、背装具的练习。此后紧急集合,“洋相”一次比一次少。
到部队近一个月,一位副团长率队来我们连开座谈会,了解新兵训练情况,听取新兵反映。班长指定我代表本班参加。新战友们各自汇报了自己的训练成绩、进步与体会。我的发言当然也谈了收获,不过最后又冒了句:“这部队好像没想象得好!”所有的目光瞬间扫向我,指导员的手指在参会人员名单上戳了戳,副团长瞟了一眼我的名字,抄着浓重的山东口音和蔼地说:“嗯,你说!你说!”“电影里部队那么热情,可我们来了却那么冷清,没人欢迎。各项活动都是吹哨,跟老家生产队长招呼社员一样。军队不都吹号吗?”副团长笑笑:“还有吗?”“煮菜不放辣子没味道。我是江西人啊!”散会后,指导员叫我跟他走一走。他解释:新兵下连时,连队会有欢迎仪式的。不吹号,是因为我们以连甚至以排为单位驻防,营区范围不大,吹哨很适用。“不过,你关于要有辣椒的意见却提醒了我,伙食也是战斗力!以后每桌都放一碗辣椒,但不炒在锅里,也要照顾到不吃辣的同志啊,你看如何?”
站岗放哨是军人形象和职责的最生动象征,这使我很期待。一个星期后,轮到第一次站哨。月朗星稀,夜深人静,我肩背步枪挺立在哨位上,不停逡巡海面及周遭,不敢稍有松懈。海上的波浪并未因月亮的注视而停歇起伏,夜航的船只留下道道犁痕,几只夜不归宿的海鸟上下翻飞、肆意“炫技”。风尽情吹拂倔强生长的草木,树梢“啾啾”着响。我忽然想:家人都在安享梦境吧,明天一定是暖阳高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