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湘忠
父亲是个泥瓦匠,壮实的身体,古铜色的脸膛,裤腿上总沾满了泥浆,一双粗糙的大手布满了茧子。随身的泥匠包里装满了抹泥刀、砌刀、水平仪、灰匙、垂直线吊、墨线盒等工具。
我的老家在永定高陂上洋田心村。“田心”是个很特别的地名。原来村庄几辈子没有山林,四周都是田地,所以称为“田心”。居住在这样一个无山可靠、无山可养的地带,又人多田少,生活的困境可想而知,出外做泥瓦活成了家家户户的唯一经济来源,家家都成了泥瓦专业户,田心村成了有名的“泥瓦村”。直到1980年代,经村民的积极诉求,上级政府划出一小片山林给田心村。
1960年代,生产队里主要靠挣工分计酬。父亲虽是强劳力,挣的工分比别人多,但还是难以养活一家人。父亲只得和其他村民利用农闲时节暗地里外出干点泥瓦活,补贴家用。
父亲做泥瓦活特别认真,常对我和哥哥说:“不论做什么事都要有一颗匠心,别看泥瓦工是粗活,只要认真也能做出精品。”
父亲抹的墙体砂浆平整得像一扇刨制的木门,抹的墙面白灰像纸一样薄,平滑得像一面镜子,即使用手电铜照射也看不到任何凹凸的地方。工艺质量极好,既省料又省钱,名声一出,十里八乡的人常请他去做些换瓦、刷墙、抹灰等零星活。每次回来,父亲都会把皱巴巴的几张纸币交给母亲,一家人的日子就这样紧巴巴地挺过来。
父亲是个实在人,人民公社之前被选为村互助组组长。农忙时组织互助组帮助那些缺劳力的困难家庭抢收抢种,深得村民赞誉。
难以意料的不幸降临到父亲头上。父亲在一次外出砌墙时,不小心从二层楼高的土墙上摔下,腰骨当场断裂。父亲清楚如果自己这样离开人世,家也就散了。他对母亲说:“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我不能死!”母亲流着泪表示:“这个家不能没有你,我要让你活下去!”父亲以坚强的意志配合母亲采摘的中草药治疗。受伤后的父亲,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奇迹终于出现了,父亲不但接好了断骨,而且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劳动功能。他又出现在田间地头,又背起那个久违的泥匠包踏上挂满露珠的小路,清爽的山风一路陪伴着父亲。
在特殊困难的岁月里,由于农民集体大食堂突然解散,此时的我家已四壁空空,粒米无存。父亲还是未能躲避“死神”的魔爪,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都未能喝上一口饭汤,灾荒夺走了父亲的生命。
父亲离世后,那个几经修补的帆布泥匠包还静静地放在原地,仿佛在等待主人的相伴。人去物留,音容犹在,这就是父亲留给我的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