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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美珊
白马港的潮汐,日复一日地漫上六屿岛的滩涂,潮汐的浪花就像美丽姑娘举起纤纤玉手,在召唤着远方的游子快快回家。每次回家乡,总喜欢伫立船头,任凭海风拂面,心中充满不可名状的惬意。眺望湛蓝的海水亲吻着海堤,油然想起母亲煎制风鲚鱼的情景。油锅里“滋啦”一声响,银白的鱼身便蜷曲成月牙状,鱼鳞在热油中炸开,化作金黄的羽翼。那香气从灶台到天井,又从门缝中钻出去,撩拨得左邻右舍口角流涎……
白马港渔民,向来懂得向海讨生活。天未亮时,岛上叔伯们便驾着小船出海,船尾拖着渔网像一张贪婪的大口,将赛江与官井洋交汇处的馈赠收下。归航时分,船舷两侧噙满晶莹的水珠,在晨光里闪烁着星子。石蜐鱼蜷缩在礁石缝隙间,佛手般的硬壳里藏着鲜甜的嫩肉;黄鱼金鳞耀目,在竹筐里不安分地跳动,发出“咕咕”的不满,分明是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囚禁。
海鲜街的铺面次第排开,各家灶台上升起的白烟在空中交织成网。青蟹在竹篓里挥舞螯足,碰撞出清脆的咔嗒声;九节虾通体透明,能看见淡青色的肠线贯穿首尾……食客们围坐在油腻的木桌旁,就着海风啜饮土酿米酒,蟹壳在齿间碎裂的声响,似乎要与远处渔船的汽笛奏一曲交响……
连家船民上岸展示馆的旧照片里,仿佛晃动着往昔的海影。黑白影像中,祖父辈的渔民赤脚站在齐膝深的海水里,竹筐往浑浊的水中一捞,便能捞起满筐跳鱼。那时的海蜇皮像透明的纱巾漂浮在水面,孩子们用树枝挑起来对着太阳照,能看见七彩的光在胶质层里流动。而今滩涂上筑起水泥堤坝,下岐渔民便在八斗都海上现代网箱养殖了200亩海鲜,加之渔民组织了远洋捕捞船队,一到渔季,渔民们的腰包一下子就鼓起来;而六屿岛的蛏子却在海边的软泥里遁得颇深,其斧足划出的气孔,在退潮后的滩涂上星罗棋布,像极了月球的环形山……
“下岐海鲜”的直播间里,“90后”的渔家女将鳗鱼干举到镜头前。海鳗被剖开的躯体,在阳光下舒展如同卷轴,盐粒在鱼肉的沟壑间闪着荧光。背景音里隐约可闻浪涛声声,屏幕右下角不断跳动的订单数字,正将咸腥的海风,送往内陆城市的千家万户。而在“梦幻宁海”项目的蓝图上,渔排被设计成星星的形状,夜间的LED灯带,让整个海湾变成坠落的银河……
暮色四合时,站在海鲜街二期的观景台上眺望白马港,渔船亮起橘红的灯火,宛如火种漂浮在漆黑的海面。空气中飘来煎黄鱼的鱼香,混合着海藻的腥甜。远处传来《宁德山海奇遇记》露天放映的对白声,法国动画师笔下的连家船,正在电子海浪中起伏。此刻的潮水,温柔地舔舐着新建的防波堤,那声音像极了母亲当年刮除鱼鳞时,刀背与砧板碰撞的“噼啪”声。
海的味道,那是渗透在时光褶皱里记忆的味道。当养殖的大黄鱼被装上冷链物流车,当六屿海蛏在央视镜头里喷出亮晶晶的水柱,当跨国公司的考察团人员目视那些海产品加工流程图频频颔首——这些现代化的印记,正与滩涂上的跳鱼洞口、灶台上被熏黑的铁锅、渔民掌心里经年不褪的盐渍等,共同编织了新的海洋叙事……
潮声如雷,远处“富春·白马宴”里觥筹交错,海风送来咸腥的味道。我忽然明白,这咸腥的味道从来不只是舌尖的颤动,更是血液里流淌的记忆。就像那些被晒干的虾皮,看似枯槁,只要稍加浸泡,便能复活海洋的魂魄,贯通海洋的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