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我初来东海之滨,求学于宁德师范学院。我的学校靠海,在宿舍阳台洗衣服时常常能闻到咸咸的海腥味,远眺便可看见停泊在岸边的渔船上仍闪着忽明忽暗的灯火,好像在静夜中呢喃细语。我原本是个腼腆的女孩,在外求学,虽有大海相伴,但依然是孤独的。
但四年之后,我成为一个爱笑的姑娘。而一切的改变,源自与学校鹤鸣文学社的结缘。
在这个文学社里,我们这批热爱文学的青年文学爱好者拥有了施展才华、提升自我的机会与平台。许老师作为指导老师,会在闲暇的课余时间,陪同我们围坐在草地上,看柳枝被夕阳装点成娇艳的新娘,白鹭扇动翅膀排列成一行行散文诗,琴湖的水波掀起一派古风淳淳,仿佛重返《诗经》的时代。众人言笑晏晏,百花齐放,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复调、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道家的见素抱朴,欢乐与激情流动在我们中间,连琴湖里的野鸭似乎都驻足聆听我们的笑语。学姐突然调侃道:“老师与我们共赏古今文字的画面就好像《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中孔子与其弟子们谈天说地,最后‘风乎舞雩,咏而归’。”妙哉此言,倒是将如此美好之景一语尽诉了。
来自不同专业的文学社成员,因为共同的爱好走到一起。节假日时,我们相约出行,去寻访宁德古迹。大家在三都澳小岛上悠闲地散步,西班牙风格的建筑、福海关税务司旧址依稀可见当年工匠的奇巧之思,岛上流浪的小狗躲进高大的神像底下。海岛寂静,以云的翻涌,以风的吐息,以古木簌簌的回响,以天高地迥和被侵蚀的每一秒钟。岛上人烟稀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路偕行,天地间似乎只有我们,我们吟诵关于大海的诗歌,半山腰上高喊“诗歌就是我们的乌托邦”,少年意气酿成一杯醇厚的美酒,我们对着海岛蒙蒙的水汽一饮而尽。告别三都澳后,我将在海上拍摄的红色灯塔照片洗出,小心地夹进手账本中,每每看到这引航的灯塔,那日潮湿的海风和大家的轻歌曼语便会重临我的心头。
我越来越喜欢同朋友们欢聚一堂,大学里生动自由的日子渐渐溶解了我的内敛和腼腆,各式各样的活动充实着每个时刻,生命的火焰在尽情跳跃着。印象最深刻的是,老师带着我们参与了中国诗歌网的网络直播分享会。天南地北的诗歌爱好者,因为中国诗歌诗网的“每日好诗”而相聚云端。诗人思虎写下的《用裕溪河打个比方》这首诗,是我们分享的主题,在朗读者深情的语调里,诗人家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舒缓地流淌在我们眼前。大家热切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作者本人也在直播间回答了大家的疑问,我们的老师也作为点评嘉宾从时间、空间多个维度解释裕溪河这一意象对于实境的超越。同学们有的奋笔疾书抄录精华,有的掩卷沉思似有所悟。诗歌分享会结束后,我离开院楼,脑海里还翩翩飞舞着裕溪河边偶然出现的一只白鹭,突然,一缕极浓郁的花香钻入鼻腔,抬头一看,两万朵金黄的桂花在夜色中燃烧,而天中悬挂着亘古永存的明月,月光将宁德师院包裹在一块莹莹的水晶里,定格下这美好的一刻。
大学里的一切都在滋养着我们的灵魂,我们向上生长着,如同雨后春笋,初露头角,生机勃勃。除却热热闹闹的集体活动,我常常独自在图书馆里写作,让意念从笔尖一个字一个字倾泻到纸上。大学之大,总有那么多事物值得入诗入文。尤其是在没有课又刮风下雨的午后,时间尽由我来支配。极端的天气下,世俗的秩序在坍塌,唯有文字邀我共舞,灵感如同一树落英风中旋转,最后幻化成诗篇。作为最初的读者,老师耐心指导我,总给我醍醐灌顶之感,同学们提出宝贵建议,一推一敲更见真章。大学期间,我公开发表了自己的诗歌、散文作品,也获得了一些文学类的奖项。终于,在又一个玉兰花绽放的春日里,我也加入了市作家协会,“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而只要这小小的一朵,就足以引领我重新出发,再次拥抱苍茫的人间。
四载光阴转瞬即逝,那些青涩纯真又辉煌灿烂的年岁里,无数大学生都像我一样获得过充实的幸福。但我的大学生活始终围绕着文学、围绕着鹤鸣,如今我虽已离开校园、离开鹤鸣,可我的生命仍与这一切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他日立于三尺讲台,伏案桌前的某一刻,我也许会再次听见远方,有鹤鸣于九皋,而窗外,是盛开一整个春天的玉兰……
□ 林芷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