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学院)肖雨珊
上高中时,第一节地理课,科任老师走进教室。他约莫四十岁,平头,人很高很瘦。“我姓张,教地理。”他在黑板上写下名字:张忠公。他对学生太温和了,以至于我有一点小小的担忧:这么温和,怕是很难树立威信,以后上课恐怕镇不住学生啊!
张老师看着温和,教学却自有一套。慢慢地,班上学生的地理成绩被他带起来了。他板书时,有时动作幅度很大。有一回,他在黑板上画等高线,手臂一起一伏,“唰唰唰”画出来的等高线就占了半个黑板。趁着他板书,我侧过脸眺望窗外远山,从题海里短暂逃离一瞬,看到对面隆起的山脉,我脑海里立马在虚空里画出了等高线。“等高线排列越密,说明地面坡度越大;等高线排列越稀,则说明地面坡度愈小。”这是我至今没有忘掉的地理知识。
高中有综合实践活动课,每个学科的老师都要带一门,会选几个学生参与。我意外地被张老师第一个选中,成为了地理小组的组长。一个凉风习习的秋夜,张老师让我们地理小组十来个人留了下来。操场上,夜色如同柔软的幕布轻轻垂落,头顶有一轮明月悬在中天——我记不清是满月还是弦月,只记得它散发着柔和的明黄色光晕,清辉如水,把每个人的面容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银纱。
他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清晰,“我们的活动是测量月亮的高度。”一边说,他一边给我们作示范——抬起右臂,与地面平行,“现在老师教你们一个简单的方法——把手臂当成地平线,一个拳头的高度大约对应10度。这样,一个拳头叠着一个拳头。”他的拳头稳稳地向上叠,“直到触到月亮为止。”
我们学着他的样子,纷纷举起手臂。夜微凉,几双十五六岁的稚嫩手臂在夜风里微微打颤。没什么人说话,大家的拳头挨着拳头往天空垒。我也一下一下地叠加拳头,一直到够到月亮为止。那是种奇妙的错觉——明明遥不可及的光晕,此刻却停在我的第七个拳峰上,好像伸手就可以碰到它。于是我知道了,70度,那天晚上的月亮是70度。
那个安静的秋夜,张老师带着十二个学生用一个简单朴素的方法,去测量、去触碰了月亮的高度。那不只是测量,更是一种启蒙——原来知识可以如此亲切,原来课堂也能够如此辽阔。
高考后,曾经的量月亮小组成员各奔东西。偶尔在朋友圈里看到:有个同学在做水利工程,那个学医的同学穿着白大褂,有个同学在遥远北方对着镜头笑得灿烂……而我呢,现在坐在师范班的教室里,期待着未来,忙碌着当下。
在喧嚣的大学校园里,我偶尔会想起那一轮明月,想起张老师带着我们测量月亮高度的实践活动:平行抬起手臂,握起拳头,一个拳头是10度,两个是20度……在那个看似简单的动作里,我不仅是第一次读懂了仰角与视高度,更是第一次看到教育最朴素的样子——他用拳头作尺,以身体为仪,把抽象的知识还原成可感的角度,让地理学从课本里走了出来,走进了我们仰望的夜空。
原来,教育不只是在黑板前将知识碾作粉笔的碎屑,它还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让学生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月亮、触碰到宇宙。
明月年年依旧。有时从教室回到宿舍,看到天上的月亮,偶尔,我还是会伸出手臂量月亮——抬起右臂,与地面平行,握起拳头,一个拳头一个拳头叠加拳头,一直到够到月亮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