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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三明日报

红薯干

日期: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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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5版       上一篇    下一篇

●(尤溪)陈 晋

每每有一段日子,我的齿间便会流连起丝丝柔韧的记忆,那蓦然升起的惦念自是独独留给红薯干的。

可要说这红薯干,商超里卖的我是断不愿吃的,不论换着品牌买过几次也总不对味。它们太过完美,色泽鲜亮均一,个个妆着过浓的胭脂色,橙的、黄的,裹着层拙劣的伪装。又兴许是表面的那层糖浆作祟,它们总在塑料包装里腻歪,想要拿起一根尝尝,还得发些狠,用上几分气力才行。待到终能将其送入口中,那过分的甜腻又开始不由分说地在口腔里四处乱窜,当真凶猛得很!可一番折腾后回味起来,却也只觉出些单薄的糖精味儿。

好在待到红薯成熟的时节,我便总能收获些欢喜:红薯干到底是自家做的才够滋味。和商超里的不同,它是向来没有什么精美的包装的,至多被放在一个干净的袋子里罢了。它们形态各异,有的长窄、有的扁阔、有的边缘微蜷、有的肆意舒展……与特意着了色的不同,它们的颜色并不那样鲜亮,多是被秋日烙下的驼褐色和着原有的珞黄色。拈在手里,那触感虽略有粗砺,但少了油润的糖浆裹挟,反让红薯自身的香气能够毫无障碍地蔓延。

这也倒合了红薯原有的性子,生得各有各样,自在!

我忽而念及它的前身。许是久久深埋土里,便也悄然染上了土地的性格,它不张扬、不谄媚,只默默承袭着朴拙的泥土赋予它的原始甜香。刚从地里掘出的红薯,个头大小不一,它们歪歪扭扭地窝在竹篮子里,周身沾着星点泥斑。洗净送入蒸笼,那滚烫的水汽自锅缝间汹然升腾,只约莫一刻钟,它们便在氤氲里变了模样。生地瓜外皮浅黄褐,果肉淡白或淡黄,烹熟后外皮变深,果肉转为金黄或橙红色,仿若只消轻轻一触,那内里的甜便将要包不住了,似是要乘着缕缕雾气一道儿散出来。

取出放凉,请来利刃穿梭,它们便被剖开码在竹筛里,任日头严苛地将热气注入,由秋风狠戾地揉搓,真是好一番历练才凝成这般坚韧的模样!至此,它便不再是一触即溃的,那几经修炼被提纯的甘甜已然扎根在了丝丝纤维间,只有起皱的皮层在镌刻着独属于它的故事。轻取一块放入口中,初时,它是带着风的韧劲儿的,须得齿间微微施力才行。但待那韧劲掠过,一缕香甜便逐渐弥漫开来。那甜是慢慢铺展开的。它从容无声地前行、不慌不忙地漾着,携着些许温吞的秋意钻进口腔,谦逊而纯粹地将自然的本真延续。

我低头一瞅手中的半块红薯干,有些憨态。可正是这素净的物事才教人见得心安,品得有味。恰逢此时,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悄悄溜进窗沿,将袋里的红薯干衬得愈发鲜活饱满。依然没有夺目光华,只是无意间将那历经时光打磨的沉稳放大了些。我想,它们从未追寻浮泛的甜腻,只把最质朴的甘甜细细留存,这般泰然自若定是体面的。

在这真伪交织令人目眩的世道,从泥里生出的真便成了难能可贵的造化,或许……只有真正沉淀后的丰盈,才可称得上是人间至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