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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三明日报

半块“土月饼”

日期: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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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3版       上一篇    下一篇

●李树坤

小时候,乡下的物资紧俏,许多东西的名字前都会带个“洋”字。点灯用的火柴叫洋火,自行车叫洋车子,洗脸盆叫洋盆,就连能说能唱的小收音机,老辈人都管它叫“洋戏匣子”。在这些“洋货”里,最让我牵肠挂肚的,还是中秋节的“洋月饼”。

我8岁那年,父亲在中秋节那天从天津买回来三包月饼。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成品月饼,便问母亲,这也能叫“洋月饼”吗?母亲跟我说,能叫啊,它又不会犟嘴。

三包月饼很快分好了。一包给爷爷奶奶,一包送姨家,我家只留一包。母亲切开一个让我们尝了几小块,就把剩下的重新包好收进柜子,说等晚上赏月时再吃。随后她去邻居家借来几个做花糕的木模子,说月饼不够,要自己做一些。

那天下午,院里飘满了不一样的香味。炒芝麻的焦香、碎花生的油香,还有红枣混着红糖的甜香。母亲把这些拌成馅,包进油面团,塞进模子一压,月饼就做好了。我问,这该叫啥?母亲说,买的叫“洋月饼”,咱做的就叫“土月饼”。母亲做的月饼边有些糙,花纹也不够清楚,但吃起来又香又酥,还透着一股木头的香气。

晚上月亮圆圆地挂上树梢。我们一家人坐在院里,一边吃月饼,一边听母亲讲月宫里的嫦娥和玉兔。我抬头看见月亮边绕着一圈云,母亲就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意思是今年中秋有云,明年元宵就会下雪。那天晚上,每人分了三个月饼。我吃了一个买的、一个自家做的,还有一个舍不得吃,用纸包好放进衣兜。

第二天一到教室,我就闻到满屋月饼香。讲台上堆着十几枚“洋月饼”。我摸了摸兜里那个“土月饼”,没好意思拿出来。

“小民,你家吃月饼没?”同学喊着我小名问。

我支支吾吾地答:“吃了啊,还是‘洋月饼’呢!”

几个同学不信,围过来掏我口袋,推搡间月饼被翻出来了。我死死攥着,但拗不过他们,被同桌掰走一半。他举着那半块饼大声说:“快看!他还吹是洋月饼,瞧这土样!”

这时上课钟响了,李老师走进来,教室立马安静。老师看着讲台上的月饼说:“谢谢大家,老师吃过月饼了。谁没吃可以一起来分。”

“老师,小民家月饼是自己做的,又土又丑!”同桌突然举起那半块月饼。

全班目光一下子聚到我身上,我脸上发烫,心里后悔:要是昨晚吃了这个,留那块“洋月饼”带来就好了。

我趴在桌上低头不动,手里还紧握着剩下的半个月饼。老师接过同桌手里的月饼,看了看,轻轻咬下一口,细细嚼着。然后她说:“同学们,小民家的月饼真的很香!花生火候刚好,红枣甜而不腻。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月饼。”

那一刻,再没人笑我。几个同学过来把我手里那半块分吃了,都说好吃。那天老师替我解了围,我也终于尝出,母亲做的“土月饼”,比任何“洋月饼”都更香更甜。

我大学毕业后到了县城工作,每年中秋节单位上会发两盒月饼,我舍不得吃,便回家带给母亲。后来县城开了几家大超市,一到中秋节,各式包装精美、馅料丰富的月饼就摆满柜台,价格都不低。母亲说:“现在的月饼中看不中吃,还很贵,以后别买了。”我尝了一口,确实又硬又不香,像少了什么。从那以后,我不再去超市买月饼,而是去蛋糕店定做手工月饼,再捎上几样软软的老式糕点回家。

去年中秋节,我居住的小区举办了做月饼活动,材料自选。我挑了红枣、花生、芝麻和糖,像母亲当年那样做了一盒“土月饼”。自己亲手做过才明白,为什么母亲做的月饼比超市里的好吃了。那看上去不太完美的月饼,却溢满了人间烟火气。

世上最好的月饼,从来都不是最精致的,是带着手心温度、记忆香气和独一无二的亲情的月饼。“洋月饼”虽好,却永远缺少“土月饼”里那份融进了思念与爱的佐料。

那佐料,叫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