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银娥
月到中秋分外明,这天的风里总飘着甜丝丝的桂花香。小时候总觉得中秋是被奶奶的围裙角系住的节日——从八月十五前一周开始,厨房的窗户就再没清静过,锅铲碰着瓷碗丁零当啷,像在敲一首专属于节日的歌谣。
要说最让我记挂的,还得是奶奶做的月饼。她总说“八月十五的月亮要圆,月饼也得圆”,所以每年都要现打面、现调馅。记得十岁那年,我蹲在灶台边看她揉面,白胖的面团在她手里转得像朵云,包进桂花蜜的馅儿,又裹进猪油起酥的皮里。“别急,要轻轻按,不然裂了口可不好看。”她捏着模具在饼皮上压出花纹,我凑过去闻,桂花香混着麦香直往鼻子里钻。等烤箱“叮”地一声,金黄的月饼还带着余温,我踮脚去够最高处的,被她笑着拍开手:“小馋猫,先等大家到齐了再吃。”
除了月饼,奶奶的八仙桌总摆得满满当当。最让我挪不开眼的是那盘红烧肉,琥珀色的肉皮泛着油光,筷子轻轻一戳就“噗”地陷进去。奶奶说这是“压箱底的菜”,得用砂锅慢炖3小时。“以前日子苦,有肉吃就是顶好的团圆饭。”她夹起一块塞进我碗里,油星子沾在嘴角,我慌忙去擦,她又笑着给我擦回去:“多吃点,长个子呢。”有一回我贪玩晚归,推开门只看见凉透的红烧肉,奶奶正蹲在灶前热锅,见我进来就直起腰:“饿坏了吧?我再焖半小时,保准软乎。”蒸汽模糊了她的老花镜,我突然发现她的背比去年更驼了。
清蒸鱼是桌上的“吉祥活”。奶奶总说要留鱼头鱼尾,“鱼头对着主位,鱼尾朝着门口,这样日子才能越过越有盼头。”我盯着那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满心好奇:“为什么非要留着?”她用筷子敲了敲鱼身:“老辈人说,鱼是水里的财神,留头尾是给财神留条路,财神才会把福气送上门。”后来我去外地上学,走前奶奶往我行李里塞了条腌鱼干:“想家了就煮碗汤,鱼头鱼尾别扔,留着等下次回家。”
最暖人的是那碗汤圆,奶奶说汤圆要滚三次水才够甜,所以她总守着锅看,白色的小团子在沸水里转着圈,像一群胖娃娃。我咬开第一个,黑芝麻馅儿慢慢渗出来,烫得直吸气,她就笑着拿毛巾给我擦手:“慢些吃,没人跟你抢。”吃完一碗,她又盛了一碗:“再吃一个,圆滚滚的才圆满。”月光爬上院墙时,我们围坐在葡萄架下,奶奶端来刚泡好的茶,热气裹着茉莉香飘过来。她望着月亮轻声说:“人这一辈子,能和家人围坐吃顿饭,就是顶顶好的团圆。”
后来我去外地上大学,每年中秋只能视频里看奶奶包月饼。镜头里的她还是穿着蓝布围裙,手背上爬着细纹,可揉面的动作依然那么利落。又到中秋,我特意买了材料,想帮她打下手。我想象着,揉面时,原来当年的力道要这么轻柔,不然饼皮容易裂;调馅时要顺着一个方向,不然桂花香会散。等我把月饼放进烤箱时,手机突然响了,是奶奶的声音:“小懒虫,怎么自己动手了?快去叫你妈来,咱们一起等月饼出炉。”
窗外的月亮又圆又亮,像极了奶奶当年端着月饼盘的手。我咬了一口自己做的月饼,桂花香在嘴里漫开,突然就懂了——有些味道永远不会过期,就像奶奶的爱,藏在每一块月饼里。这些带着烟火气的家的温暖,才是中秋最浓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