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勇
老武年纪六十有五，皮肤黝黑，身板高大，看上去蛮有力气，说话瓮声瓮气。不知是否因平时脾性急躁习惯缘故，抑或相由心生，脸上控制不住长出些许横肉。老武在锁界干了一辈子，他的“开锁老武”锁店就在城区北门巷口，巷子街坊便常喊他“开锁老武”。
老武锁店其实也挺简单，就一桌一椅，一台配锁匙机，几排锁匙模胚，一个工具包，一部小三轮车，一个移动音响器材。别人看了不禁纳闷，老武既是以配锁开锁为业，为何还摆放移动音响？这话得细说。
老武年少时贪玩，常逃学旷课，没有好好读书，考不上招干之类，更谈不上去考大中专院校了。成人后的他，没事做。怎么办？在家人的训责下，为了谋生，他只好不情愿地到集体企业五金社学干起配锁修锁的活。虽然有了事干，但他心里极不平衡：凭什么邻居家少时玩伴中专毕业后分配了那么好的单位？凭什么有的人命好，很容易就进了某个好单位工作？凭什么有人一下就赚了好多钱？凭什么自己在五金社学做事，报酬才这一点？他一钻牛角尖攀比着，就越想越气愤。
俗话说得好，人比人气死人。最后他却只能硬着头皮干着配锁修锁，每月拿着不高的工资。自打从事锁业，他自己似乎对这一行业都看不起，只想干一天算一天。他这样的想法致使手艺钻研不深，所以技术并不咋的，配的锁匙有的得弄几次才能使用。
后来，社会发展，集体企业改革，五金社实行承包单干。老武寻思，自己比较熟悉的工作是锁艺，现在人家常叫锁匠开各种类型锁且开锁价高，就整个“开锁老武”店吧。于是老武就在北门巷口租了个店面。这店开起来了，“开锁老武”称号也叫开了，只是老武因为腻烦好玩，配锁开锁换锁手艺还是一直没长进。即使这样，他仍不想钻研锁艺，对追求工匠精神没有想法。
但老武却对社会开放后出现的一个活动——跳舞很感兴趣！对于跳舞，诸如三步舞、四步舞、十四步、吉特巴、伦巴等，他是从不会到会再到无一不精。只要不下雨，不是春节，他是每晚必到桥畔露天舞厅跳舞，而且还提供音响，骑车拉着音响器材去。他觉得和异性配合默契地跳舞似乎有飘然若仙之感，很有吸引力很时髦很带劲。有时，老武心想，人真的很奇怪，对自己喜欢干的事，即便麻烦、累也仍感觉快乐。他认为这是自己玩乐多年的感悟，他几乎把精力都花到天天跳舞的事上去了。
别人家的锁匠，工具包里锉刀、钩针、划锁塑料片、自制“万能锁”、解码器一应俱全，讲究的是精准巧妙；老武工具包里却常年只塞着几把旧钥匙、二张塑料片、一瓶缝纫机油、一把镙丝刀与榔头——镙丝刀、榔头柄上还缠着几圈黑胶布，显得饱经沧桑。“锁嘛，不就是个铁疙瘩？能有多难？”他常这么不以为然自以为是地说，一边说还一边叼着烟，烟灰颤巍巍地抖落在衣襟上，他也不在意，随手掸掸，继续埋头鼓捣活儿。时间久了，好多街坊知道老武的习惯套路——钥匙插不进？敲两下；锁芯生锈？灌点油；实在不行，用劲晃门顶门推门。反正最后总要弄开，至于锁和门坏没坏，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有一回，城西张婶家的防盗门锁卡住了。老武提着工具包晃悠过去，又灌油又插匙又推门，一直弄不开，便拿出榔头“咣咣”两下，门开了，锁芯也彻底报废。老实的刘婶不高兴地和他理论，他叼着半截烟瓮声瓮气摆摆手：“锁坏了是锁的事儿，门开了是我的本事，你还想咋的？你要付开门钱，换锁要另加钱！”刘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每年，这样的争吵事不会少，可老武不在乎，已然习惯了。傍晚去露天舞厅的时间一到，他便迫不及待拉着音响赶去跳舞。
直到那天，时近傍晚，附近街坊小王家的门锁让他彻底“一战成名”。小王儿子放学回家，书房钢木门钥匙遗忘在室内，门打不开。小王急得直跺脚，赶紧喊老武来解决。老武不耐烦地说：“怎么这么急？这下我本来要出去桥畔跳舞了！”“儿子要赶着做堆积如山的课后作业呀！”在小王急切要求下，老武只好叼着烟过去。到了小王家，老武把工具包往地上一撂，便开始捣鼓。他先拿把钥匙使劲捅，锁芯纹丝不动；拿出一块塑料片沿着门缝往下划，划不开，又再拿出一块往下划，两块还是划不开；推门晃门也弄不开。汗珠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往下滚。性急的小王在旁边直搓手：“武师傅，孩子还等着写作业呢，你倒是快点啊！你老革命也碰到新问题了，到底可不可以弄得开呀？你们开锁的没有自制的像铁钩子一样的‘万能锁’吗？”唉，老武此时心里也懊恼，之前没有去认真研制“万能锁”了——“急啥？再等等！”
老武拧着眉头，暗想：怎么搞？我如果讲今天实在开不了这个门就回去，不是会让他嘲笑我没本事了！我一定要打开这个门！想毕，烟头也快烧到手指了，他血性一激，脑门一热，猛嘬一口，掐灭烟头，然后取出螺丝刀，左手扭住门把手，右手用螺丝刀撬着门缝，急速抬起右脚“哐哐哐”用力踹着门下端。“怎么开锁能这样踹——？”一旁的小王话还没喊完，只听“咣当”一声，门是开了，但一条木质门边断脱于地，门框烂了，锁梢断了，门锁木边也裂了——门坏了！小王急得大声嚷道：“你开锁怎么变成了踹门？门都坏了！要踹坏门还要你来踹，我们自己不会踹？”老武牛劲上来，两眼圆瞪，长着横肉的脸涨得红而黑，青筋暴起，瓮声瓮气地说：“我这都干了几十年了！都这样开，有什么不行的？门修一下就可以了。”小王气愤地说：“这门坏成这样怎么修？现在弄一个门都要一千多，你要赔偿！”“今天开门费不收你的就是，其他的事没门！”两人性格均犟得很，各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引得街坊邻居都来看热闹……这事一时无法解决，闹到了街道调委会，双方各执一词。调委会的调解员调查了解情况后对老武说：“根据《民法典》规定，你在提供开门服务的过程中，把门踹坏，属于因过错侵害了用户的财产权益，应当承担赔偿责任。赔偿方式一般是恢复原状或折价赔偿。如果门能修复，你就应当承担修复费用，如果无法修复，就要按照门的折旧价值进行赔偿。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呵……”
一贯自以为是的老武这次只得认栽了，只好对踹坏的门作了赔偿。从这事后，巷子里基本没人再喊他“开锁老武”，“踹门老武”的称号却在街坊邻人中不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