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榕香
龟背粿，是我老家尤溪县坂面镇街面村的一种传统小吃。过节、走亲戚、拜天公，总少不了它的身影。
龟背粿主要原料是鼠曲草和艾蒿，加上糯米、馅料制成。它形如其名，中间鼓，四面扁，像一只缩起头与四足的小龟，只露出纹路清晰的龟背。制作时，需将鼠壳草洗净、糯米蒸熟，一起倒入石臼反复舂打成颜色均匀的绿色米团。将碧绿的米团搓圆，中间摁入馅料，再将米团按进龟甲纹样的模具里，向上的一面贴上手掌大小的柚子叶，将模具一翻一倒，一只墨绿色的小龟便稳稳伏在柚叶上，这就是“龟背粿”称呼的由来。龟背粿蒸熟后，粿皮是艾草的清新绵韧，馅料是甜蜜的豆泥，还带着一股柚子叶特殊的甘香。既好吃，又有趣。
2002年，修建街面电站，作为库区移民，我家搬迁到五十里外的西城镇。西城镇似乎没有人做龟背粿，而我家舂粿的石臼遗落在故乡，遗落在碧湖之下，从此，我家逢年过节供桌上再也见不到一只只墨绿的小龟，这令我很是惆怅。
2024年，县非遗中心为挖掘本地传统特色小吃，开展非遗美食联赛。身为工作人员，我需每周深入一个乡镇，拍摄美食烹制过程。我扛着摄像机在各参赛选手间穿梭，忽然，镜头前的一幕让我驻足。按下键，推开镜头，放大画面，显示屏出现绿色米团的特写。老奶奶熟练地揉搓、包馅、印模、贴叶，画面中出现了那熟悉的小小的绿色龟背。
“龟背粿！”我忍不住和奶奶搭话，“西城镇也有做龟背粿吗？之前从没见过。”奶奶手上功夫不停，笑盈盈地应我：“我以前是街面人，水库移民搬到西城，就在西城继续做粿。”我非常惊喜，移民20年了，村民被安置到四面八方，现在居然碰到老乡，我忙用街面方言同她打招呼：“哇丫系给路郎（我也是街面人）！”街面村是个小山村，三两句便牵出了联系——这位奶奶不仅认识我的奶奶，还向我爸爸买过猪肉。我们谈起家乡的老屋、木桥和小河，还有这隔了多年重见的龟背粿。奶奶让我稍等两分钟，龟背粿就快出笼了，一定要让我尝尝。一出笼，奶奶就夹了一个冒着热气的龟背粿给我，我两手托着柚叶，先吹两口气，小心地从边缘浅咬一口，沙甜的豆馅立刻流进唇齿间。好烫！但比热意更快涌上的，是那阵熟悉的甜蜜。我边吹气边嚼，小龟落入我腹中，搅得心脏怦怦直跳。
龟背粿在西城赛区获得第二名的好成绩。欣喜之余，我不禁调侃，“这怎么是西城菜啦？这应该是我们坂面镇街面村的美食啊。”奶奶说：“我移民到西城，就是西城人了。食物跟着人走的嘛。”
当天下午我回到办公室，整理录像素材，迫不及待向所有人介绍龟背粿。它已从我的故乡街面“游”到西城，那么更早以前，它来自何方？从哪里游到我的故乡？
我特意上网查询，发现在闽南、台湾和潮汕地区也有类似的美食“龟粿”，同样是龟形米制食品，同样用于传统节庆与祭祀。但闽南龟粿样式更丰富，除传统绿色，还有红龟粿、黄龟粿，既有白糖花生馅的甜龟粿，也有萝卜丝、香菇丁混肉末馅的咸龟粿。此外，街面的龟背粿垫在柚子叶上，而其他地区则是将完整的芭蕉叶、刺桐叶裁剪为合适的方形。显然，街面的龟背粿是闽南龟粿的一项分支。从地缘上来说，街面村位于尤溪县东部，靠近泉州德化，传统习俗本就更贴近闽南文化圈。
街面村不是传统家族聚落为主的同姓村，有十几个姓氏，其中王氏是闽王王审知的后裔。我想，应是当年闽南人迁徙到这里，带着做龟粿的手艺。定居后，依据当地的植被与习俗改良了龟背粿的做法，就有了街面的龟背粿。时光漫长得模糊了来处，幸好，美食是从不说谎的备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