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县记者站 吴 伟 文/图
初秋的沙溪河畔,溪水潺潺。斑驳的古城墙下,垂柳的枝条随风轻舞,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几位白发老者坐在石凳上,摇着蒲扇,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偶尔低声交谈,仿佛在回忆那些并不遥远的往事。
1938年春,日军的炮火逼近福建沿海,福州城风声鹤唳。为避战祸,国民党福建省政府紧急下令,将省政府及所属机构、中央驻闽单位悉数迁往闽北山区。群山环抱、水陆通达的沙县,因其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成为这场大迁徙的核心落脚点之一。
1938年6月,福建省立医学专科学校(后升格为省立医学院)迁入。7月,省立高级助产职业学校进驻西门外的沙阳会馆。一时之间,这座宁静的山城涌入了大批学者和医护人员。古老的庙宇变成学堂,沉寂的会馆响起读书声,沙溪河的水也似乎流得更急了些……
战时内迁 医学火种的保存与传递
“6月9日启程,13日抵达,连实验用的显微镜都是学生们轮流抱在怀里走完300里山路。”省立医学院院长侯宗濂在回忆录中这样记载。
省立医学院于1938年6月从福州内迁沙县城关,改东岳庙为校舍,时为省立医学专科学校。学校学生47人,其附属医院设于后山官筱汀祠堂,翌年8月,奉命扩充为省立医学院,侯宗濂任院长。1940年4月并入福建(医科)大学。
面对艰苦的办学条件,师生们迎难而上,将东岳庙改造为临时校舍,重新修建了教学室、研究室、化验室、解剖室等,共改造有30多间教室,在最短时间内恢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
迁驻沙县后,在教师的辛勤耕耘和学生的共同努力下,学校进入快速发展阶段。在组织结构方面,先后设立了基础科、普通科、解剖病理科等8个专业教室,并配套建设了附属医院等三个附属机构。随着办学体系的不断完善,到1941年8月,学校已形成包含医学本科班、医职班、药职班和医师训练班在内的多层次医学教育体系。
这种快速发展直接体现在学生规模的持续扩大上。1937年首届仅招收40名学生,1945年在校生已达542名。在沙县办学期间,学校成功培养了4个医学本科班共102名毕业生,为抗战输送了急需的医疗人才。
为保障教学质量,学校于1940年在沙县新建了附属医院。这所医院汇聚了一批知名专家、教授,建立了规范的管理制度。统计显示,到1944年,医院已拥有81名员工和45张病床,不仅满足了教学需求,也为当地军民提供了重要的医疗服务。
尽管战时物资极度匮乏,学校仍千方百计改善办学条件。通过从香港、上海、北平等地采购,至1940年末,教学设备已达到部颁标准。到1943年,学校图书馆的中外文藏书已达4313册,总价值13800元,为师生教学和科研提供了有力支撑。
距此不远的城西西门外,另一所医学教育机构——省立高级助产护士职业学校也在沙县扎下根来。1938年7月,省高级助产学校迁址到沙县城西沙阳公馆,并在了斋祠下侧设附属产院,赵淑英任校长兼院长。1946年5月,赵淑英校长在赴美考察战时助产事业途中,因积劳成疾病逝。此后,校务由沙县籍的邓超岑接任,直至新中国成立。
据邓超岑回忆录记载,抗战爆发后,学校从福州乌石山路迁至沙县,并在沙阳会馆周边搭建了一批木质平房作为校舍。学校设有本科和特科两种学制,本科招收初中毕业生,学制三年;特科面向护士毕业生,学制一年。在校学生均为女生,规模约90人,教职工32人。从1935年建校至1949年,学校共培养本科毕业生15届、特科毕业生13届,累计毕业生数百人。
新中国成立后,该校与护士学校合并,先后更名为福州医士学校、福州市助产学校。“文革”结束后,学校并入卫生学校,现为福建卫生职业技术学院的前身之一。其附属医院——福建省立产院,经过多次发展演变,现已成为福建省妇幼保健院。
红医摇篮
党领导下的抗日救亡运动
1938年的沙县,硝烟弥漫,孕育着红色的火种。
“那时候,医学院的学生不仅是未来的医生,更是抗日救亡的先锋。”沙县史志研究室徐勇进翻开泛黄的档案说。1938年春,医学院学生孙坤榕、庄子长等10余人加入省抗敌后援会战地工作队第4分队,深入闽南、莆仙一带,用歌咏、独幕剧等形式开展抗日宣传。
“这些学生回来后,抗日热情更加高涨。”徐勇进说。1939年1月,医学院首个中共党小组诞生,次年发展为党支部,由闽江工委派来的孟琇焘(孟起)担任书记。庄子长、庄劲、姚明珠、林建神分别担任组织、宣传、妇女和青年委员。
这个隐藏在白大褂下的红色堡垒,以惊人的速度发展壮大。至1940年下半年,党支部已秘密发展刘景业等8名学生入党。他们以《医学院院刊》为阵地传播马列主义,在“抗建室”编写抗日宣传材料,利用纪念日组织街头剧演出。
“孟琇焘同志来沙县建立党支部后,这些进步青年有了更明确的方向。他们在给群众看病的同时,悄悄传递着抗日救亡的真理。”徐勇进说。
1938年7月29日,抗敌后援会沙县分会成立,委员17名。内设总务、征募、宣传、防护4个股及募捐、宣传、消防、救护、侦察5个工作团,并组织三个区支会及肃清仇货委员会。抗敌后援会沙县分会的成立,客观上促进了抗日救亡运动的开展。1939年,抗敌后援会沙县分会率领艺术剧团学生先后到夏茂、曹元、茅坪等地宣传,通过精彩动人的抗日独幕剧的公演,吸纳当地民众参与,促进沙县文化启蒙。
医学院的抗日实践充满医学特色。学校每年春秋两季举办抗疟运动会,四季举行公共卫生年,春秋两季举办抗疫运动宣传周,向民众宣传疟疾、鼠疫等疫病防治常识。学校《民众之友》周刊、《医报》日刊,以通俗的文字和漫画编写医药卫生常识、习俗改良等,遍贴街衢。福医抗建实验民众学校向民众开展识字教育、卫生教育,教授兵役法、防空防毒常识等,促进了民众的民族意识觉醒。
医学抗战
白衣战士的另类战场
在民族存亡的危急时刻,在沙县的医学院师生们在艰苦条件下仍坚持学习与革命两不误,用实际行动诠释了“医者仁心、救亡图存”的崇高精神。
厦门沦陷后,林建神、姚明珠等13位同学主动请缨奔赴莆田、仙游等地救助民众。以福医为首的沙县艺术团联合其他6所学校发动大规模宣传活动。学校兵役宣传队寒暑假活跃在沙县城乡,以生动的故事、慷慨的演讲、豪迈的歌声鼓舞青年踊跃出征。从抗日战争开始,全县征集入伍的青年共达6751名,其中为抗日而伤亡的青年数以千计。此外,省立医学院学生还积极参与“抵制日货”的宣传和发动工作。
1939年7月3日下午1时,日本飞机9架首次飞袭沙县,在西郊南路投下炸弹8枚。同年9月22日下午2时,日本飞机7架又飞临沙县上空,在城区街巷投下炸弹、燃烧弹14枚。两次敌机野蛮轰炸,造成20人死亡,24人受伤,110户受灾。省立医学院学生们组织了救护队迅速冲向轰炸地点投入抢救工作,救出不少挣扎在火海中的同胞。之后,沙县政府专门致函感谢救护队敏捷高效的行动。
助产学校及产院迁来沙县,给当地民众带来了福音。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沙县,群众医药卫生常识缺乏,妇女死于难产、产褥热的很多,婴幼儿死亡率很高,麻疹、天花夺去无数幼婴生命。民间接生婆无卫生常识,使用无消毒剪刀给婴儿断脐带,致使有的初生婴儿染上破伤风,产下即夭折。
根据史料记载,助产学校在沙县期间,除设产院接纳产妇住院分娩外,年轻的助产学生们还背着药箱走街串巷,她们用科学的方法为产妇接生,用通俗的语言讲解卫生常识。沙县收藏家江剑飞回忆:“南阳乡的应宝珠婆婆,就是经过培训后挂牌上岗的接生员,直到20世纪80年代还在为乡亲们接生。”
在沙阳会馆的附属产院里,校长赵淑英以身作则,将医者仁心诠释得淋漓尽致。她不仅亲自主刀为患者切除毒痈,更将妇幼保健的真知灼见凝结成《妇婴保健全书》。1941年12月赵淑英编著《妇婴保健全书》三部,由沙县中华印书局印刷,全国发行。如今,沙县博物馆珍藏的《婴儿保健》《幼儿保健》两册,纸张已经泛黄,但字里行间流淌的医者仁心依然温热。
八十载光阴流转,沙溪河水依旧潺潺,早已洗去了战火的痕迹。那些曾在东岳庙挑灯夜读的白衣少年,那些在油灯下绘制解剖图的纤长手指,那些在乡间巡演时嘹亮的抗战歌声,都已化作远山的雾霭,融进闽北的苍翠里。唯有古樟树上斑驳的刻痕,仍在年复一年的新绿中诉说着过往——那是医者仁心在烽火岁月里绽放的光芒,是文明火种在风雨如晦时的顽强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