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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闽南日报

七夕·花语

日期: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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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6版:九龙江       上一篇    下一篇

七夕,夜的星空便成了故事的天然幕布。繁星闪烁似无数双窥探的眼睛,银河横亘其间,恰似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古诗十九首》中的“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诗经》里的“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将那相爱却难相聚的哀怨谱出回肠。年少的我,闻此传说,心生淡淡的怅惘,仿佛风过湖面泛起微微的涟漪。

上学后,丰子恺的漫画《卧看牵牛织女星》与课本里杜牧的《秋夕》,共同构筑我对七夕的文化印象,恰似一幅未着色的古画,轮廓虽在,却缺了几分神韵。

时光流转,似指尖滑过的细沙,一晃就晃到上世纪90年代。正值年少的我,和许多人一样看着港剧听着港曲长大。剧中西式情人节送花的场景带着甜蜜蜜的新奇,渐渐地七夕也被包装成中式“情人节”。鲜花成了七夕的主题之一。在那样温馨的氛围里,我尝试在七夕赠出第一捧花。

是经母亲同事介绍,牵系了数月的姻缘之线。恰逢“天阶夜色凉如水”的七夕,未能免俗的我向彼时兼职卖化妆品的同事买入一盒当时风行的“雅芳”化妆品,装在精致的盒子里。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仿佛是爱情的使者,承载着我对未来的期待。我又去邮局订了一捧鲜花,悉数托付给青绿的邮政车,寄送出去。那收花的妙龄身影,其所在就在我单位窗户的正对面:相隔不过一条街,几面窗扇而已。浅浅一街之隔,却似乎被心绪拉扯成无垠的银河。午后,我一遍遍踱步至窗边凭望,如热锅上的蚂蚁。邮车何时驶入那扇大门?她收下花束时是惊喜抑或惊愕?……浮思如絮,纠缠不休。每当有车辆驶过,我的心都会猛地一紧,期待着那辆载着鲜花的邮政车出现。每一次车轮的声音靠近、又远去,让我的希冀与失落交替。凭窗凝望,街对面的门庭依旧寂静,人面如断线风筝杳无踪迹。此情此景岂非如金农诗里的一叹:“莫向针楼问女牛,花事今年浑似梦。”

人间烟火的玫瑰,终未替我牵起良缘之红绳。那些缤纷花束,连同我焦渴的顾盼,只如朝露般凝在彼时之窗畔。

再逢七夕赠人玫瑰,竟隔数载光阴。彼时我和女友(现在的妻子)在漳州中山公园内漫步,偶然踱到绿树掩映的公园西门。在东坂后教堂外,几个幼童捧着玫瑰沿路兜售。花束边缘已微蜷卷,却似情窦微绽般青涩可爱。我五元钱买下一朵递予她。花不贵重,也非完美,她却展颜微笑——那平凡中的绽放,像被春意濡染了的素笺。街灯初上,她举着那枝玫瑰,仿佛盈盈鹊桥轻卧于掌心,比星河更温存。原来“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旷古相逢,落下来也可以如此琐屑,亦如此熨帖。

步入婚姻殿堂后,妻也曾在特别的日子暗示她对花的渴望,只是我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还曾戏填一首词表示对形式的蔑视:“空花也,何妨舍。想卿非是虚华者。我心耿,汝心定。纵无十一,浮生亦永。”

第三次送花,人已到中年。我这个向来古板、不喜欢形式主义的人,却带着儿子去花店买了11朵玫瑰。当我把这11朵玫瑰带回家送给妻子的时候,她眼中闪烁着光芒。岁月似乎在我们身上施展了魔法,她多年的潜移默化,让我这个曾经对形式主义不屑一顾的人,也渐渐懂得在特殊的日子里,用一些特殊的方式来表达爱意。这或许就是生活中的互相包容吧,就像两条河流,原本各自奔腾,却在相遇之后,交融共同流向更远的地方。

从对形式拘谨生硬的抗拒到后来慢慢学会了在节庆日子发送红包、购买鲜花……这转变缓慢确凿,仿佛旧墨入水,丝丝缕缕,染透岁月宣纸。年少时曾执拗认定不向世俗献媚是秉性刚直;如今年过知命,倒悟出那些被称作形式的折冲——实则是无声涌流的脉脉情意,比之刚硬不弯的孤芳,更能承载温情的河流深长奔涌。

牛郎织女在浩阔天河中执着踏出的那一步,起初是对残酷罗网的决绝反抗。然数千年风烟过去,那反叛印记早被光阴抚得温润模糊,竟在时代的转译间脱胎变作情之图腾。七夕一路蜿蜒从“乞巧”少女指尖的银针,移步到如今被万花簇拥的情人“盛典”,旧时悲愤早已沉淀冷却。

天河仍在奔流,织机转动不歇,人间却不断往这古老磨盘中倾入新的麦粒。年年七夕之期,牛郎和织女大约也会为这奇景恍惚:身下曾冷硬的泪河,竟在浮光暖色里渐渐融成一片盛放的花海。古老哀愁虽被商业的霓虹所覆盖,但那份对深情相守的信念,分明透过重重花影在向我们颔首示意。古老的灵魂依旧浮涌未息——它既在秦观的词里低回叹息,在邮车缓行的旧路扬起轻尘,也在稚童手中那朵失水的花中摇曳生姿。

又是一年七夕,影院的七夕档期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我靠着沙发,点开淘票票,浏览七夕档上映的影片。突然,《寻找1999的月老》映入眼帘,那不是《新白娘子传奇》中饰演“许仙”的叶童吗?1999年,那是我给妻子送第一朵玫瑰的年份啊!时光的巧合,就像命运巧妙的安排。这一个1999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记忆的大门,那些关于七夕、关于爱情、关于成长的回忆纷至沓来。也许,今年七夕可以和妻去看一场电影,不知散场路上是否能遇到兜售玫瑰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