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贵芳
参加读书会归来,穿梭于尽是木棉树的街道,一树一树的花开,正是木棉花绽放的时节。南宋刘克庄曾诗赞木棉花:“几树半天红似染,居人云是木棉花。”
木棉树,最日常,又最民间,在南国的春天里,它们身陷烟火,却又热烈激情。鲜艳的红色花瓣硕大而厚实,沉甸甸地坠在枝头,如同一位充满风韵的盛装新娘。
儿时,每到三四月,母亲就会喊我去祠堂前拾木棉花。我牵着母亲的手踏过石板路,春风在心中荡漾。五六岁的孩童,哪有耐心拾木棉花呢?我拎一把比自己还高的大竹扫,将木棉花扫拢起来。母亲摸摸我的头,告诉我:“要拾那些新鲜饱满的,晒干了好煲汤呢!”我这才知道,木棉花竟是可以入粥入羹的。我哼着孟庭苇的《木棉道》,看着长长的街好像在燃烧,左顾右盼,好半天才拾满一竹篮。
母亲唤我把花洗净,在天井晒干。我怜惜这些热烈的花儿,想着它们下一秒就在羹汤里翻滚,默默叹道:“这花儿摆在春天的婚房里,那才叫美呢!”哥哥在隔壁毫不掩饰地大笑:“妹妹想嫁人啦!”气得我涨红了脸,抓起木棉花往他头上砸。
我与木棉花这旧相识的缘分,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呢?暮春的校园,木棉花是无可比拟的风景。女孩子惜花爱花,常常把落花捡起,摆成一个心形,坐在里面摆出各种造型拍照,少女情怀,浪漫而温馨。而我最喜轮到自己值日的清晨,来个大早,悠悠地捡扫落花,安然且欢喜。一回,见木棉花事渐了,那红却格外有层次感,红得具有令人奋不顾身的感染力,我忍不住找门房阿伯拿了张旧报纸,兜了数朵木棉花回教室。因陋就简,又找个大白瓷杯当花器,置于讲台上,倒也有几分朴拙和远意。光影恍惚下,语文老师摆弄着木棉花,眼里闪着惊喜的光,俏皮地改了一句词:“春在讲台木棉花。”那节课,大概是木棉红唤醒了老师心中的春天,他抛掉了课本,讲起自己的读书年代,那是青春的激情与澎湃,那是不曾遗忘的热烈与初心……
此后好多年,许是不忍破坏“花落家童未扫”的意境,我再没有拾过木棉花。毕业后到现单位工作,兜兜转转地,又见到鲜艳簇新的故人。时候又逢春,我望着小汽车挡风玻璃上掉落的木棉花,花开花落,始终端庄,哪怕到了生命的终结,花瓣也始终保持完整。这种姿态,何等刚烈,又何等可人。于是,鬼使神差地,在花事最炽烈之时,我找来插花用的小花篮,拾了一篮,摆在案头。堆满文件盒的坚硬的办公室立即变得活色生香起来,伏案工作时,似乎身旁也添了红袖。
同事妹妹受我诱惑,竟也生起惜花之心,脑门发热地加入“木棉派”,每天一大早就到单位大院拾木棉花。有次,我来得比她晚,笑盈盈地同她打招呼:“又起个大早来拾木棉花呀!”妹子回眸一笑:“不啊,我拾的是曾经错过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