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之前有许多树:梧桐树,木麻黄,苦楝树,桑树,番石榴树,桃树,葡萄树。它们各有各的姿态,各有各的颜色和芳香,在村庄里自己的位置上,或者安静肃立,或者随风起舞,鲜活地呈现在我们童年的记忆里。
你一定记得那些曾经爬上去过的树:它的树根是藏匿在地底下还是裸露在地面上,它的树干是弯曲如驼背还是笔直如利剑的,它的树枝是朝往哪个方向伸展开的。
你一定记得,哪一棵树,树身上有个老疤痕,你踩着它上树;哪个方向有根树枝被你踩断过,那是为了取它的树梢来做弹弓——你已经仔细察看好几次了:那是一个完美的枝杈,可以做一个漂亮的弹弓。那时候,每个小朋友的裤腰里都别着一个引以为荣的漂亮弹弓。
或者哪个树叶缝里藏着一个精致的鸟窝。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树钻子(一种翠绿的小鸟)的窝,只有树钻子才会做那么漂亮的一个小鸟窝。树钻子是你喜欢的鸟儿,你不想惊动它,只想看看它的窝:窝里是不是有小小的带着褐色斑点的鸟蛋,或者有刚孵出的浑身粉红的雏鸟。不经意往外走一步,没想到枝杈啪一声断了,幸亏你抓住了粗壮的树枝。你惊出一身冷汗,摸索着下了树,一颗心也终于落了地。
或者你是为了摘果子。你一定清晰地记得那些果实的形状、颜色、芳香和味道:酸而甜的桑葚,黄而软的番石榴,脆而香的桃子,想起来会让你垂涎三尺。来不及等到果实成熟,你就迫不及待地爬到树上,摘一个,咬一口,又酸又涩,吐到地上,马上有鸟儿飞过来把它叼走。待到树下飘起浓郁的果香,那时候,树上的果实定是熟透了,你便又爬到树上,囫囵吃个饱,然后就在树上睡着了。
你一定记得你种过的树。你赶着牛羊到山坡上去放牧,或者背着背篓到庄稼地里去拔草,发现一棵嫩生生的小树苗,小心翼翼地挖起来,根用红黏土裹好,揪一片绿芋叶包着,再用黄稻草扎牢,带回家去,在自家门前寻个位置种下。从那时起,心里就多了一份牵挂,上学时记着它,玩耍时想着它,睡觉时念着它:不知生根了没有?是不是发芽了?想象着它开花了,结了果实。树是你的树,你喜欢让谁上树就让谁上树去;果子是你的果子,你想要让哪一只鸟儿吃就让哪一只鸟儿吃。结了一树的果子,一个人吃不完,摘一大箩筐放在大家面前,十分大方地说,吃吧,吃啊,尽管吃。那份自豪自不必说,想着想着就会笑出声来。
我们村庄里,有种树的习俗,每个人一生里多多少少都种过一些树,如果锯倒一棵树,就要再补种上一棵树。看到一棵树,我们会说,这是谁种的树。印象深刻的是祖父的树,那是祖父给我们留下的八棵龙眼树。后来祖父去世了,但是他的树还在,它们代表着祖父绵延不绝的爱。如今,祖父种的八棵龙眼树只剩下门前的一棵了,而祖父的老屋塌光了,再没有这一棵树,难保哪天我们就会把祖父遗忘了。
回望村庄,前人在村庄里种下不少树。再从村庄走过,我发现村里的树已经越来越少了。不知村里的孩子们是否还喜欢种树?但我想,我们应该把祖先种树的精神传扬下去。
也不知现在,你会不会像我一样想起村庄里的那些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