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重头戏,年夜饭当之无愧。在母亲看来,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辛劳一年,年夜饭就要准备得丰盛,让家人吃得开心。早在今年春节前,母亲与我聊天,就时常会转换话题,急着想给我展示她为年夜饭准备的“作品”。
母亲的这些“作品”,其实是一长串的手工灌制风肠。风肠是一种寻常可见的食物,尤其是在闽南春节的餐桌上,必不可少的年菜中就有风肠的身影。“冬腊风腌,蓄以御冬”,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只有到了春节才能吃得上风肠。关于风肠,母亲有自己的“私房灌制秘方”。选用的肉,需是猪腿肉,那些取自农家年头圈养到年末的土猪身上的五花肉,不肥不瘦。将肉剁碎了,加点盐和糖,再浇上料酒,调和几下,无需发酵,由此调味后的肉馅会带有鲜亮的光泽,沁出迷人的香气。洗肠衣,则是一个精细活,母亲通常会用细长的竹筷轻轻一勾,将肠衣翻转过来,三下五除二,便能把肠衣的内壁黏膜洗得干干净净。
从前灌制风肠时,有阿嬷配合母亲,两个人,手上忙活着,嘴也没闲着,絮絮叨叨,谈天说地。她们灌一段风肠后就会打个结,反复几次后,还要眯着眼,细细地检查一番,并用针把肉肠上每个鼓起的气泡刺破、放气。一串风肠,融入了食材的好滋味,也将母亲与阿嬷一起做风肠的情景定格,这些画面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中,让我哪怕时隔多年后再想起,心里依旧感到温暖。
灌好了风肠,还要进行日照风干处理。因为灌入的是鲜肉,要先把风肠放在阳光下充分晾晒。“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吃不得灌风肠。”母亲说这话时,鼓鼓囊囊的风肠,一条一条地缠在洗干净的竹片上,被挂在家中二楼背阴的檐角。呼呼的北风吹过,风肠摇曳生姿,不到十天,屋里屋外就渐渐被甜甜的酒香所萦绕,浓浓的肉香也四散开来,我想,“风肠”之名,大概就是由此得来。
即便多年过去,在我家,过年时摆上一碟风肠的传统,始终不曾被改变。因为我们都爱吃母亲的“独家灌制”,蒸熟的风肠,色泽红润,味道鲜香。母亲通常加工风肠时,会加几截芹菜来当配菜,以烈火来烹煮后装盘,就是一碟“红绿相间”的可口下饭菜。遇到下雨天,母亲会燃起灶火,烟熏风肠。烧火的木头,一般是选择果木,比如荔枝木,或者是龙眼木。经过火烧后,木头的香气会持续散发。烟熏时,也需要讲究力道,轻了,不入味;重了,会败坏口感。对此,母亲总能保持精准的判断力和分寸感,尤其是她不学别人用荔枝木或者龙眼木去烧火,反而是选用松柏枝来做烧火的材料。她对火候的掌握也很好,由此烟熏制成的风肠被端上来,吃起来味道恰好,咸、香、脆等滋味会流连于舌尖,咀嚼几下,仿佛还能尝到一抹淡淡的松木清香,一瞬间便唤醒了味蕾。
在我家,年味最浓的地方,总是在餐桌上。觥筹交错之间,不时有筷子落在那碟风肠上。情从胃起,一往而深,我们都格外享受围桌团聚、一同品尝风肠的时刻,在谈笑风生、停杯投箸之间,感受着这份带有烟火气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