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看到盛开的花儿淡出视线,枯枝泛青抽新叶,我总在想:这大概就是生命的意义——无论曾经历过怎样的衰败或者绽放,都在不断地寻找新的希望和生机。又让我不禁想起史铁生写过的一段话:“夏天才真正是美的,充沛、丰厚、浩大,全部盛开并不惜接近死亡,那才是高贵呢。”
年少时,尤其喜欢夏天。可以光着膀子、打着赤脚在土地上行走,没有棉袄的束缚,没有寒冷的侵扰,即便骄阳似火、热风窒人,也感觉一切是好的,那是一种与大自然肌肤相亲之感。
汪曾祺说:“西瓜以绳络悬于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咔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印象中,我上中学时,家里才有钱买西瓜吃。暑热难消时,大人便去小镇买个西瓜回来,浸入井水中,到了晚上一家人坐到一起吃,冰冰凉凉,总觉意犹未尽。现在的冰淇淋各式各样,文创产品更是好看又好吃。我读书时,堂哥在自行车后座上装个木箱子,里面用旧棉袄裹着几十支冰棍,常骑着去教室前面卖。我总想着,这箱子里面的冰棍会是什么滋味?棉袄裹着冰棍会不会很快化了?但因为家境贫寒,我从来没有吃过。直到某个夏日的午后,天空飘起雨来,堂哥喊住准备进教室的我,递来半支快化了的冰棍:“快吃了,解暑。”一口吞下,凉意从喉头直窜丹田,那透心的清凉至今难忘。
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写道:“只要全身放松,浮在水中就行。仰头看天,天空蓝得令人目眩,周围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这种体验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参加工作以后才懂得。假日归家帮父母干农活,傍晚拖着疲惫之躯站在池塘边,总想一头扎进去。好多次梦见自己在水中畅游,双手张开、腿一蹬,自在快活得很。其实我不仅不会游,连下水的勇气都没有,常被笑作“旱鸭子”。一次割完早稻,舅舅硬拉我下水,说扑腾几下就会了。谁知仰面入水,未睹蓝天白云,反呛得半死,自此再不敢试,但那种清凉透彻的感觉犹在。
夏天虽热,我依旧偏爱夏日,在于对清凉恒久未变的渴望。夏之美,在于其不顾一切地盛放,在于其明知归途乃凋零,却仍勇往直前。忽然懂得:所谓盛夏,并非对抗酷暑,而是学会在燥热中觅得清凉。譬如一碗冰镇绿豆汤的甘洌,一本旧书里夹着的干茉莉,或是一句“心静自然凉”的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