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春节的脚步近了,散落在北上广的乡亲们踏上了回乡的火车,孩子们的玩具、糖果和新衣服早早地被裹进行李,在拨通的声声电话里,孩子期盼一年的思念即将落地。长辈们早已预备了工具,计划着一场有意义的“革命”活动——杀年猪,使团聚的日子更加珍贵,年味更浓。
杀年猪
杀年猪要提前预约。年头,每家每户的猪仔养一年的膘,大小有两三百斤重。尤其是南方的黑毛猪,吃得不讲究、白天瞎溜达、浑身都有劲,四五壮汉协同才能办成。这也意味着,一个人数较少的村子杀年猪要预约、要排号。张三今天、张四后天,张五就要轮到下周。那些头上冒着热汗、系着围裙、提刀的中年人是岁末的功臣,他们是受礼遇的。一头猪要割出最好部分的几刀肉自留。主人家还需泡上最好的茶,再往口袋里塞进两包上档次的烟,才显得尊重。
杀年猪讲究时辰。腊月的早晨是个好时候。一来归乡的年轻人多了,添了人手,有主刀、有辅助;二来头天晚上就给猪断“口粮”,便于清理肠道,伴着饥饿的猪,在早上四五点惺忪睡意还没退去,它们反抗的力气不足,是“下死手”的好机会。这些生活实践知识课本里学不来,都留在乡村的口耳相传里。
宰杀是有仪式的。南方,尤其是偏居在江南水乡里的村庄,宰杀始终被认为是大地的礼物和自然的馈赠。奶奶杀鸡,嘴里常念叨:“小鸡小鸡你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今年早早走,明年早早来……”说完,一刀抹在颈动脉,干净利索。杀猪一样,我们并不认为那被困住的撕心吼叫是胜利的高歌,也要遵循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需手起刀落,点上几炷香,嘴里念叨“小猪小猪你莫怪……”对生命足以悲悯和感恩。
猪尿泡
孩子们一刻不肯离开杀猪匠,即使弄脏衣服或者挨骂也不肯走,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那冒着热气的猪尿泡(膀胱)。把猪尿泡裹在草木灰里使劲揉,揉得时间越长,就能吹得越大,最后把尿道口打上结,成了乡村特有的“足球”。一群孩子们从村口踢到村尾,沾上土的“足球”被一群娃娃用脚尖脚背传送在各家院子里。一不小心,落在晾晒的萝卜干上、落在被子上,主人家提着猪尿泡大骂着出来,娃娃们作四散奔逃……现在想想还是很刺激。
猪尿泡的所有权归属很重要。原则上谁家杀猪就是谁的,但常有例外情况。杀猪匠的儿子常会争夺,听闻杀猪乐事的隔壁邻家孩子们也虎视眈眈,这对我来说很不利。我印象深的是:有连续几年,为了摆平争夺猪尿泡的情况,杀猪匠把猪尿泡割下来,背着身子往后扔,引来孩子们哄抢。自小文弱的我,没有一次得手。
煺猪毛
煺猪毛也是个技术活。水不热煺不掉,水太开紧肉,只有恰到好处的水温,配合着葫芦瓢舀出的热水精细计算才行,四人分成两拨,两人抓前爪,两人抓后爪,在没过的热水中把猪荡匀,用菜刀刮、用镊子捏……小心翼翼。
最难处理的要数猪头上的毛,鼻孔里、耳朵里、眼睑边……那些碎毛真是件麻烦事,我还有一堆作业、一堆玻璃弹珠、一堆画片、一整部《西游记》没时间安排,门外的同学们时不时地过来眼神催促,心里刺挠着,如何能静得下来心、坐得住?
这事倒是妇人们的强项。挤在冬日的暖阳里,围坐着“鸭子盆”(放鸭子的木盆,椭圆形,年底常用来烫猪)边,戴着老花镜,手里的镊子上下捻动,把这一年的光景里要说的话,浓缩在一场持续一两个小时的集体劳作里,有大上海的黑丝袜,有深圳电子厂的企业家,有孩子们的成绩,也有国家大事……有说有笑,这一刻,时光的脚步缓了。
杀猪菜
村头鸡跳、村尾狗叫。孩子们一路奔跑快乐的去向,就是那顿杀猪菜。
猪血、白菜、猪肉、咸菜炖在一起,味道最正宗。妈妈在脸盆里撒上盐,让猪血迅速凝固,用刀划出一段来备用;奶奶挎着竹篮子到菜地里摘两三棵白菜和葱段,用井水洗净;爷爷挑出最优的梅花肉、护心肉切成片片;我从腌菜缸里掏出一棵墨绿色的白菜放到碗里稀盐,焯水后的肉,烧锅加油,炒出糖色,伴着姜段、葱段炖煮半小时,再放入配菜。就这一盘配米饭,别提有多香。
“猪下水”也有妙用。加以佐料,可单独烧成另一盘味美的、讲究效率的杀猪菜,适量的猪肝、猪腰子切片炒香,外加一桶挂面,在热水里升气,杀猪菜浇头面也就好了,味鲜极美。
菜硬不硬,口味孬不孬,有酒有烟就不算怠慢,把杀猪匠的酒满上,热气腾腾里,好客的庄稼人最热闹的莫不是这个时候,一年的丰收和光景都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期待。
(作者单位:安徽省公安厅法制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