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关于孩童时代的记忆,最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是莫过于打糖这桩甜蜜而热闹的往事。
小时候在乡下,过了腊八邀请师傅来家里打糖,是每个家庭不可或缺的一件大事情,父母们为此还要忙碌好一阵子。侠们也不知疲倦地欢呼雀跃着,如同幸福快乐的酵母,将清冽干冷的冬天渲染得香甜芬芳。而入冬后吃米糖这个习惯我一直保留着,每逢冬季,我总喜欢隔三岔五走进家门口菜市场里的糖坊买些米糖,花生糖、芝麻糖、玉米糖……睡前、饭后习惯性抓几块塞进嘴里,嚼着,品着,似乎有了米糖冬天就会过得香甜滋润。
打糖是一个相当漫长繁琐而有技术含量的工艺,从煮饭、晒饭到炒米泡,从洗山芋、烀山芋到熬糖稀,从化糖稀、打米糖到切米糖,每一道工序都必不可少,都得用心,绝不像今天在糖铺里花上几块钱随便买上一斤那么容易。
对每家每户来说,打糖就是一次战斗,需要全家总动员。前半场需要大人、小孩的密切配合,等到打糖师傅到家后,发起一次总冲锋就能打赢战斗。筛米、煮饭、熬糖稀、撒大麦芽,这些细活总离不开母亲们的一双巧手。揣芋头、筛糖浆这些体力活,当然属于父亲们。而洗芋头、看冻米,也少不了孩童们忙碌的身影。
当经过一番紧张而繁琐的劳作后,熬好的糖稀安静地躺在搪瓷脸盆里,上半场的战斗总算告一段落。在等待打糖师傅登门的日子里,孩子们经常禁不住糖稀那甜蜜的诱惑,趁大人外出之机悄悄去偷吃。先用手指蘸取糖稀,再舔下沾满糖稀的手指,糖稀的甜味直接从嘴里滚到胃中,彻身的香甜。时间长了,如镜的糖稀表面总留下一道道指痕,待到打糖时总少不了大人们几句训斥。
在我们焦急的期盼中,打糖师傅终于姗姗来迟。待铁锅烧热后,打糖师傅便将带来的铁砂抛入锅中翻炒。等到受热的铁砂黑黝黝地闪着亮光时,师傅便将冻米掷进锅里,并加快了翻炒的节奏,左一下,右一下,像个舞者。硬邦邦的冻米拥吻着黝黑的铁砂,不停地发出啪啪的轻响,立刻像被吹气的气球,在欢快轻盈的跳跃中膨胀起来,白白的、胖胖的。如果想打花生糖、芝麻糖,还需将花生、芝麻和着铁砂烧熟。顿时,锅心里的空气中夹杂着米泡、芝麻、花生的香味,这些香味慢慢地拥抱了我们,亲亲地抚摸了我们,悄悄地钻进了我们的鼻孔,还一个劲地往心底里钻。
紧接着就是将熬好的糖稀搁在热锅中熔化,并立即倒入米泡,迅速翻炒均匀,让每一颗米泡子都穿上褐色的糖稀。这个时候对出锅火候的准确把握,最能展示打糖师傅的经验和技巧。火候一到,师傅抡起脸盆铲出披着糖稀的炒米扣进大桌上的木框内,再用木板迅速刮平,紧接着用滚筒来回碾压,待碾实的米糖与木框齐平时瞬间拆开木框,一整块方方正正的炒米糖立即映入眼帘。切糖时,家门口的婶婶嫂子们总会自带砧板、刀具前来帮忙。陡然间,家里米团翻炒声、切糖声,加上孩童们的打闹声,谱曲成一首劳动之歌。
等到炒米糖微热时,小伙伴们便敞开肚子先吃顿饱,还出去晃荡几圈炫耀一番。这时,母亲再用一个铁皮茶叶桶装满米糖,这是给孩子们准备的零嘴和春节招待客人的糕点。剩下的炒米糖,全部放入带内胆薄膜的尼龙袋里,再用细麻绳扎紧吊到屋梁上。
作为我们儿时主要的零食,过年前打好的炒米糖,是要细水长流一直吃到开学以后的。晚自习结束后回到寝室吃上几片,甜甜的、脆脆的、香香的……米糖一直陪伴我们从年前过到年后,从小学过到高中,把我们送出乡村,送进城市,再回到我们的记忆深处。
细想起来,随着时代的变迁,年岁的渐长,很多曾经让我们乐此不疲的趣事,不知何时都已悄悄变得索然无味。就像儿时的炒米糖,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其实就是大人们倾其所能给孩子们最好的礼物;而打糖的整个过程,就是一个让一家老小全力以赴去制造甜蜜和欢乐的仪式。今天,孤寂下来的乡村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那份生机。
现代生活,最容易缺失的恰恰就是这种类似打糖的仪式感。也许,在物资匮乏岁月,米糖里蕴含了太多大人们的期许,我们品尝的不仅是米糖的味道,更是亲情的醇香。
(作者单位:安徽省青山监狱政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