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姚文化 陈元振
中国茶诗的产生和发展,与佛学有着不解之缘。佛学的境界与诗歌的意境有许多相通之处,这使历代热衷于佛学的诗作者,得以将茶诗作为表现佛性和禅事的一种主要形式。近期我编注的《余姚历代茶诗选》一书,共收录220首茶诗,与禅相关的诗就有30多首,都是古代余姚贤人、寺院僧人在修禅论道中将自己的感悟抒发于诗歌,使得茶文化与佛教、诗歌文化融为一体,构成了余姚历史文化的一道独特风景。
一、寺院与茶诗
古时,余姚各地寺庙遍布,香火旺盛,其中龙泉寺、白云寺、永乐寺、禅悦寺等,许多高僧大德栖居其中,文人学士也常游息流连,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茶诗。
龙泉寺位于龙泉山南麓,始建于晋咸康二年(336),历经战火之灾,依然清梵夜响,和铃旦扬。至唐会昌五年(845),唐武宗灭佛,龙泉寺被废。大中五年(851)重建。这时的龙泉寺依傍古柏参天、苍松入云的龙泉山,殿宇亭阁,错落有致,气势雄伟,前来参拜佛像和游寺赏景的文人学士和佛门弟子络绎不绝。明代徐汉就写有《龙山》诗:“龙山蟠踞几千年,半属豪家半属禅。再过千年能有几,肯留一榻与僧眠?青山无主仗谁赊,愿得宽间要种茶。来此题诗便煎吃,到头依旧与僧家。”
在梁弄镇东南,建于晋开运二年(945)的白云山寺,常有白云覆其屋上,因以寺名。后多有隐居者,留下了不少茶诗。宋代诗人王商翁《白云山》曰:“幽人何处在?古寺白云高。向路不知远,到山方觉劳。半窗看竹石,一枕听松涛。我亦清幽者,烹茶读楚骚。”明代黄尚质也写有《白云山》诗:“古寺云林迥,溪流古径斜。满篱斑竹笋,半壁紫藤花。市运难沽酒,僧贫足办茶。相看坐良久,襟袖起青霞。”
丈亭镇境内的永乐寺,以其幽潜奇特的环境,一时成为游览胜地,文人墨客纷至沓来。黄宗羲在《永乐寺碑记》中盛赞永乐寺:“天地间清淑之气,山水文章,交光互映。”元代张昱在《送隽侍者还永乐寺寄阐大猷尊师》诗中说:“记乘官舫过明州,永乐寺中曾一游。绕径凉云修竹晓,满池香露小荷秋。松花酒贮山瓶送,雀舌茶烦蒻笼收。尔隽到家烦问询,旧题还刻在诗楼。”
据光绪《慈溪县志》载:“车厩山,县西南四十里。会稽记云:越王勾践于此置厩停车秣马,遗迹犹存。”河姆渡渡镇车厩因此而得名。清代寺僧释实振写有《车厩江怀古》诗:“江随风势转,路入仄溪无。僧院陈茶具,村姑当酒垆。烟疏山市小,岸阔屿洲孤。赢得厩名在,仍将古越呼。”位于车厩岙的禅悦寺,始建于三国赤乌年间,系孙权之母吴国太所建。释实振也有诗写道:“掾头差脱柱倾斜,屋瓦藤缠尽放花。老衲癯然貌似古,未完问讯点蒿茶。”
庵是为女性修行者提供的修行场所,通常规模较小,环境清幽,位置偏僻,常常建在山间或僻静之地,位于陆埠镇干溪村的冷水庵就是其中之一。清代孙廷刚《过冷水庵》是这样写的:“破落三间屋,潦倒一个僧。松欹客碍路,蛛网佛前灯。敲石煤难火,烹茶水若冰。谋生吾最拙,更有拙谋生。”
二、僧人与茶诗
僧人为了打坐修行,驱散困顿,饮茶便成了他们的一种洗尘祛忧的生活方式。余姚诸多寺庙都有自己的茶园,僧人在禅中品茶,在茶中悟道,茶禅一味,茶诗结缘。
晋建元二年(344),支遁云游到四明山脉东部陆埠时,恋景寓居,布道施经,创建律院,后称支山寺。据传,在探访茶农时,一位老农捧上茗茶,他细细品尝,顿觉茶味醇正,齿颊留香,后就吟茶诗一首:“霄崖育灵蔼,神蔬含润长。丹沙映翠濑,芳芝曜五爽”。支遁把茶树比喻“灵蔼”,把茶叶比作“神蔬”,在红色的茶具中,茶色清澈绿亮,滋味鲜嫩甘爽,精神随之升华。支遁还在《咏禅思道人》说:“云岑竦太荒,落落英岊布。回壑伫兰泉,秀岭攒嘉树(古时茶树也称“嘉树”)。蔚荟微游禽,峥嵘绝蹊路。”他寥寥数笔即写尽山峰险峻与山林茂美、山泉甘甜,自然将这种感受融于佛理,写出了茶香、茶韵的经典诗句。
僧人饮茶的乐趣,或许更胜常人。元代僧人乌斯道,在《送阐禅师住芦山》写有:“旧有三生愿,今当一苇航。炉烟分茗碗,松吠坐藤床。”芦山,即为芦山禅寺,地处河姆渡镇,始建于唐乾元元年(758)。治平二年(1065)钦赐“芦山普光院”额名。清代僧人释宗尚,从小聪明过人,父母认为其必为佛家弟子,即送其在芦山禅寺出家,受戒于耐堂师座下,后遍历大江南北,浪迹天涯二十年复归芦山寺,著有《芦山寺志》,并写《芦山避暑》:“湘簟疏帘意自如,北窗高卧颇相娱。榴花几树红与火,芦笋茭苗可供厨。茶罢挥毫与倍长,山堂六月也生凉。一帘蕉雨侵书润,两沼荷风度水香。”
光绪《余姚县志》载:普济寺在“县东北六十里,上林湖山之西麓,俗谓之西山寺……大中祥符元年改赐今额。”元代溥洽出家于余姚普济寺,研习佛经,旁通儒学,工诗文。洪武二十二年(1390)召为僧录司右讲经。著有《陪独庵禅师清真第茶宴分韵得香字》诗:“冬暄无雨雪,始雪乃凝祥。感时重文会,延赏开华堂。玉盘出笋簌,金碗流蔗浆。精羞骇罗列,白战怜清狂。眷言岁已暮,不乐徒自伤。出门复投辖,垂帘更焚香。”这首诗通过对茶宴的细腻描绘,展现了元代僧人的生活情趣和审美追求,同时也蕴含了对时光、友情与生活的深刻思考。
清代张廷宾,余姚人,释名行恂,号退安,著有《瀑雪集》。他经常住在四明山妙高峰,这里气候温暖湿润,四季分明,森林植被丰富,雨季云雾缭绕。他在《庚子除夕中峯祖韵》写道:“世间热闹我如冰,晏坐无为个老僧。万指丛中尊白发,千山顶上阁枯藤。消除岁事三杯茗,接续流光午夜灯。人我是非浑不与,谓予大智亦何曾。”
三、贤人与茶诗
禅寺多在高山峻岭之中,僧人们不避艰险,时节一到便采摘茶叶。这种传统不仅丰富了当地茶文化,还吸引众多贤人前来品茶论道,吟诵诗词,澄明心境。
唐代诗人、道学家施肩吾酷好道教神仙之术,曾在四明山筑室隐居,潜心修道炼丹,写有《蜀茗词》诗:“越碗初盛蜀茗新,薄烟轻处搅来匀。山僧问我将何比,欲道琼浆却畏嗔。”施肩吾与僧人们一起煮茶,端来珍藏的余姚越窑产茶碗,盛上新鲜的名贵蜀茶,一边欣赏着茶碗里如花般的沫饽,一边说佛论道,茶味无穷,多么惬意。
元至正二十年(1360),刘仁本在姚江龙泉山左麓,仿绍兴兰亭景状,特建“雩咏亭”于山前的秘图湖边,邀聚名士42人,首推余姚续兰亭会,同修禊事,吟诗咏怀。在姚期间,刘仁本写有《龙山水竹居》一诗,后四句为:“煮茗不劳僧及井,截筒还有客吹笙。我来倚槛题诗外,万籁风生月正明。”
王阳明的心学命题与佛教经典的提法有颇多相似之处,他倡导“知行合一”,指出的“一念发动处,即便是行”与《六祖坛经》的“念念若行,是为真性”一脉相承。王阳明也常与僧人品茶论道,在《归途有僧自望华亭来迎且请诗》写道:“方自华峰下,何劳更望华。山僧援故事,要我到渠家。自谓游已至,那知望转佳。正如酣醉后,醒酒却须茶。”王阳明以其独特的视角和深邃的思考,将旅途中的小插曲转化为富有哲理的诗歌,体现了他对生活、自然和人际关系的深刻理解。
王阳明在绍兴还写有《兰亭次秦行人韵》:“十里红尘踏浅沙,兰亭何处是吾家?茂林有竹啼残鸟,曲水无觞见落花。野老逢人谈往事,山僧留客荐新茶。临风无限斯文感,回首天章隔紫霞。”此诗通过兰亭、茂林、修竹、曲水等构筑了雅致的景观,借诗寓情地抒发了内心的寥落惆怅,以十里红尘、野老、山僧、紫霞等搭建起了独特的归隐意象和哲思意味。
明正德八年(1513)夏,王阳明与弟子徐爱等一行,泛舟姚江游览永乐寺时,徐爱写下了《游永乐次阳明先生韵》:“放舟始寻寺,师友兴何长。古树云萝湿,闲心夏日凉。江流随地合,海色接天苍。宴坐清茶罢,悠然月满廊。”这首诗描绘了他们在永乐寺游览、品茶、休息的情景,表达了师友间深厚的情谊和悠然自得的心情?。徐爱还写有《夜宿杖锡》诗:“飞锡开山旧有名,林深草合路今生。岩溪万叠尽围寺,雷雨一番初放晴。石溜泠泠侵夜枕,风蝉历历动秋声。梦魂迥与尘寰隔,煮茗焚香僧亦清。”四明山杖锡古寺始建于唐,盛于宋。如今,在百步阶至杖锡的古道溪涧中,尚存摩崖石刻群,有“三峡”“浴心”“醉泉”“潺潺”“过云”等,其词意颇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