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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3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余姚日报

我的父亲章亦平

日期: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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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6版:龙泉山       上一篇    下一篇

  ● 一种怀念 章惠华

  今年2月初,父亲撒手人寰,永远地走了。对他的离去,我像所有失去至亲的人一样心有不甘。在他离去的日子里,我会时常站在父亲的遗像前,默默地凝望许久,往事一一浮现。

  上个世纪50年代,新中国刚成立不久,百废待兴,国家急需培养大量的建设人才。那时,我父亲还不到30岁,正值风华正茂干事业的黄金年华,他被组织上从余姚县委秘书处调到余姚中学任第一副校长(校长由当时的县长郭子栋担任)。深感责任重大的他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当时余姚中学规定住校生每天早晚要自修,老师每天要上夜班备课批作业,我父亲为了督促这一制度的落实,根本顾不上回家,吃住都在学校;当学生和老师们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和工作,他才回寝室,又抓紧时间看书,给自己“充电”。有耕耘就有收获,1956年,他被评为“余姚县先进工作者”。余姚中学的校史记载:“55、56、57三届高中毕业生,大部分升入高校深造,在学校发展史上写下光辉一页。”这是对我父亲在那个时期工作所取得的成绩的最好肯定。所以当我在1970年到余姚中学读高中时,几位老教师得知我是章亦平的女儿,碰到总会很关切地询问父亲的近况。可惜可叹的是,就是这样一位受教师尊重、学生爱戴、为教育事业兢兢业业作出贡献的校长,在“反右运动”中也未能幸免,受处分被调离了。

  1979年,在外地工作的我,按照当时每周一天的休息制,把一个月四天的休息日“攒”起来回余姚。那时交通很不方便,等到余姚的家时已傍晚。天色已暗,可总见不到父亲的身影。我不禁问母亲:“爸爸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家?”母亲说:“你爸平时不回家的,周日才回。”接着又说,“这位老先生现在干劲可足了,就像当年,吃住都在学校。”我明白母亲说的“当年”就是父亲1955年至1958年第一次在余姚中学的工作时期。

  今天,凝望着父亲的遗像,我感慨万千:世事沧桑,变幻不居。当时钟转动了二十多个春秋,父亲在历经挫折磨难后,再次踏上余姚中学的这块土地,他对党的事业的忠诚、对教育工作的热忱却依旧如初,永远不变。因为他知道,十年“文革”,人才断层,而国民经济又到了几近崩溃的地步,不抓好教育,国家缺乏人才,怎能把经济搞上去?!自己虽已年过半百,但强烈的使命感和紧迫感让他激情再度燃烧,由此他重新回到了当年充满青春活力朝气勃发的岁月。为学校的发展建设,为全面培养学生成才,他脚踏实地干起来,在余姚中学的校史上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心目中的父亲是威严而庄重的,爱如同高山一般,他对子女的要求既有原则又十分严格。记得在1982年,当时因父母身边没有子女照顾,组织上把我调回余姚,父亲那时已当上了分管余姚县文教卫生科技工作的副县长。有一位叔叔对我父亲说,为什么不把你女儿调入政府机关?我父亲回答,她原单位是工人编制,政府机关是干部编制,不能去。就这样,我服从安排,去了新华书店。工作几个月后,文化局通知,在“文革”期间毕业的初中生高中生都要进行文化考试,待考试合格才能承认初中或高中文凭。“文革”十年浩劫,教育战线首当其冲,我们这批人整体上基础薄弱,文化底子较差,所以国家提出重新进行文化考试,不合格要“回炉”学习。我刚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很抵触,火冒三丈。当时我已结婚生子,之前高中毕业后的十年中,我去农村插队,回城参加工作后,我再也没有与课本打过交道。现在国家要我们重新考试,这对我来说压力重重。我望着怀中七个月大的儿子,满腹的委屈和抱怨,禁不住大声嚷嚷:“我们在十八九岁最好的读书年龄,国家叫我们插队落户,滚泥巴炼红心。在二十八九岁成家养孩子的年龄,却要我们去读书,我们怎么吃得消?”“不许说!”我被父亲严厉的声音呵斥住了。接着,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国家现在搞四个现代化,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国家这样做也是为了提高整个国民的文化素质。文革十年浩劫,国家的损失太大了,你不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更不能做一个愚昧无知的人,你要学习,提高自身的文化素养,有困难我们帮你,做你的后盾。”今天回想起父亲的这一席话,我止不住泪流满面。父亲对事物的认识和对我的良苦用心,深刻而又温暖。就这样,我白天上班,晚上去职工夜校上文化课。孩子由父母和保姆照看,没有休息天。一些初中和高中课程,我一门一门地学,一门一门地考。技多不压身,我接着索性考入电大,学会计专业,边上班边读书,三年完成学业。待拿到电大毕业文凭时,当年嗷嗷待哺的儿子已是幼儿园中班的小朋友了。后专业对口,我在书店从事会计工作。父亲对我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与钱打交道一定要廉洁自律,不能有非分之想。”站在父亲的遗像前,回想起这些往事和父亲的教诲,我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崇敬和感激。

  父亲就是用这样的理念和言行教育子女。他的严格就是希望我们靠自己的努力提高自身的素质,靠自己的本事立足社会,而绝不允许利用他的职务和权力为我们获得种种好处和利益。父亲的一生,坦途与坡路,他都碰到过;顺利和挫折,他都经受过。这让他在悲欣交集的历程中养成了安之若素、无欲则刚的人生态度。年轻时的壮怀激烈,离休前的壮心不已,他都不计得失,工作至上,兢兢业业,用自己的满腔热忱为余姚的文化教育事业发挥才干。离休后,他更是老骥伏枥热血腾,无私奉献挥余热,为余姚的文化建设添砖加瓦。父亲在离休的当天,写下一首五言绝句《离休书怀》以铭志:“昔日报国志,岁月叹蹉跎。愿献余晖热,高唱晚情歌。”他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离休后,他继续工作近24年,补偿了被处分时期不能正常工作的亏欠。他受命主编《余姚市志》,全身心地投入到编纂工作,收集资料、动笔撰稿、审稿校对等,都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余姚市志》历时8年,五易纲目,三改志稿,最终形成120万字的定稿本,于1993年3月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全志被业界赞誉为“一方志全书”。原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社长楼适夷先生评价:“此百年珍藏,子孙世代传家之宝也!”在担任余姚市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会首任会长期间,他亲力亲为地做了许多实实在在的事:如组织市内外学者专家编纂了大量有见地、有分量的学术著作。又如在2006年,与另一位同志一起挑起编审《姚江文化丛书》的重任,共27册800万字的《丛书》,对发掘留存地方资料,弘扬余姚优秀历史文化,绵延姚江文脉等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父亲所做的事还很多……他就是这样心系工作,不遗余力地干得劲头十足。

  更让我们可敬的是,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他对物质生活的追求轻若浮云,吃饱穿暖便行;对精神世界的追求却其乐融融,其主要体现在对书的痴心痴情上。看书、写书、编书是他离休后的生活重心。书,是他最贴心的伙伴,背靠椅子手捧书本目不转睛的坐姿,成了他在家中的标志性模样。家里,他基本不谈家常,只有谈到学问,他才有兴致。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已知来日可数,在医院的病床上插着鼻饲管和导尿管的他,还执意地要我们或护工拿书给他。见他那颤颤巍巍的手捧着书,模糊地看上几个字已显吃力,只能黯然作罢的神情,在旁的我们真是酸楚不已。一个人终其一生,以毅力和习惯享受书的美好,这是因为他懂得书籍中凝聚了人类精英的智慧和创造。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做好事,也都是慷慨解囊,一个接着一个地帮助贫困学生上大学深造,让他们通过读书,获得知识,改变命运。

  斯人已去,芳香永留;时光流逝,缅怀长存。愿老父亲在另一个世界里,伴着心爱的书籍获得灵魂永久的安宁。如果有来世,亲爱的父亲,我们仍然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