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 雯
在近日的“最美浙江人·浙江骄傲”评选候选人名单中，我市民警房敏杰的名字赫然在列。这已经不是房敏杰第一次获得荣誉，在此之前，他还被评为全国公安机关爱民模范、浙江省“2021年度最美警察”、第八届宁波市道德模范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民警察，能屡获殊荣？在房敏杰身上，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近日，记者采访了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兼扫黑除恶大队大队长房敏杰，带你走进一线民警的真实世界。
访谈实录
张雯：大家都亲切地称呼您为“房大”，今天我也“入乡随俗”这么叫您。您的人生有几个重要的拐点，尤其是2021年可能让您无法忘怀，这一年您的左眼视网膜脱落，而右眼早在2009年就已经发生病变，2021年发生了什么呢？
房敏杰：第一次眼睛“抗议”要追溯到2009年，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右眼视物时有个黑点挥之不去，我想可能是太累了，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症状持续了近一个月，我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去医院查出来是“脉络新生血管膜”，医生当时提醒我说这个病就像“癌症”，随时有复发以及危及另一只眼睛的风险。但当时我的左眼没问题，所以我还是能正常视物，因而忽视了眼睛的病变。直到2018年，左眼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
短暂的治疗后，我又暂时恢复了视力，但医嘱要求我每个月定期去上海复查。2021年，我们专案小组正紧锣密鼓地忙碌着，我的复查计划也一再耽搁，总是想着把手头的工作办好了再去，总是搁置。
你知道电影谢幕时屏幕变暗的感受吗？这就是我后来真切的感受。延误复诊3个月后，我的左眼视网膜脱落了。我们总是开玩笑说，我们会把犯罪嫌疑人的体检抓得很紧，自己的身体却常常拖着不注意。问我会后悔吗？其实“会”。但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张雯：现在您的右眼矫正视力为0.3，左眼矫正视力仅为0.07。这是个什么概念？重返工作岗位，您的内心又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房敏杰：我现在就算视力矫正过后，也就是戴上眼镜之后也只能看到视力表最上面最大的字符。
2021年手术后我在家休息，同时也陷入了迷茫，我到底可以干什么？这时我接到了低塘派出所同事的电话，希望我去他那走走。后来我才反应过来，他明明知道我在家休养，怎么会给我打电话？直到去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们碰到一个涉恶案件，但一直不能将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我听完案情后给他们提出了解决思路，他们的思路打开了，我也彷佛打开了“窗户”。是的，人生关住了一扇门，但还能打开窗，原来我还可以这么干！就这样，在我的再三请缨下，领导还是同意让我重回原来的工作岗位，一干就到现在。
张雯：我不明白，您已经做出成绩了，为何还要回到如此辛苦的扫黑一线呢？您觉得这份工作对于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房敏杰：我们所做的事能很直观地为社会带来安宁。比如我们之前抓过一个20余人的外地黑恶势力团伙，他们在姚北一带的海涂上洒下鱼苗，就强硬地说这片海涂是他们的，对来往的村民和游客强行收取50元甚至200元的“场地费”，当地村民苦不堪言。我们将这个团伙一网打尽后，我再次路过这片海涂时，看到村民在那悠然自得地钓龙虾，心里别提多爽快了！
我干的每一件事都能替受伤害的老百姓伸张正义，有些人常年被黑恶势力困扰，替他们解决了“天大的事”，我也感到骄傲！所以每次听到有人说“现在打架少了”“年底不会再有人来企业推销‘茶叶’了”、“小混混也少了”，心里就更加坚定，扫黑这条路我没走错！
张雯：我们并不歌颂挫折，但不可否认我们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遇到挫折，时不时会被生活“严刑拷打”，您怎么看待挫折这件事？
房敏杰：遇到挫折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拿我来举例，眼睛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对自己的眼疾也有后悔，我的办法就是不去想它。降低心理预期，同时也让身体接受这种转变。
第二就是努力使自己接下来争取最好的结果。在力所能及做到的事情上，就一定要做到让自己不后悔。2021年因为生病，我也有一阵子的情绪低落，医生也会问“怎么不早点来？”我就跟医生说，“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一定会积极进行治疗。”所以哪怕左眼第一次手术失败了，我也已经听医嘱用尽全力了。现在我的双臂很难向上抬起，就是因为当年做手术后需要长时间趴着。如果把眼底比做墙布，医生做手术就是用一种特殊气体注射进我的眼睛托起这块墙布。为了取得最好的手术效果，医生叮嘱我一直趴着，所以我连续趴了20多天。
发生的事情不可逆转，那么后续做的时候就该更努力，不要让自己留下“如果当时努力就好了……”的遗憾。所以在工作中我也要求自己，有时出差只为一条口供，但最后检察院审查时能用到这条证据链，那就是值得的。
人物经历
说来也有趣，1981年出生的房敏杰“警察梦”的来源居然是从小看警匪片。“哪个男孩子没有英雄梦呢？大四那年我果断选择报考公安队伍。”房敏杰笑着回忆道。
回溯报考当年，房敏杰其实已经有了稳定的就业前景，甚至在很多人看来“铁饭碗”已喂到了嘴边。原来，考入浙江师范大学数学系的房敏杰还没毕业就已跟余姚中学签约，只待毕业后进入这所省一级重点中学成为一名数学教师。可他为何又反悔，选择了一条与以往经历截然不同的道路呢？
“初中时我曾看到有小混混在学校门口‘勒索’学生，一想到做警察我可以惩治‘坏人’，想想就很过瘾。”带着英雄梦，房敏杰如愿踏入了公安队伍。穿上制服正式工作的第一天，被分入刑侦大队从事刑事技术的他就遇上了一具尸体。什么是“刑事技术”？简单来说就是为刑事案件进行“拍照固定、指纹采集”等工作的警种，虽与房敏杰最初的想象不同，但问起他是否害怕，他却轻描淡写说一句“习惯了”。
2008年，房敏杰被调入扫黑组，专门从事侦破涉黑涉恶类案件。有时为了抓住一个犯罪团伙，他们会连轴转四五个月，光证人就高达几百人。房敏杰坚信“所有做过的事都有痕迹，也不是所有证词说的都是事实”，当年数学系的学习经历也为他办案的逻辑思维打下基础，让他更好地从证人证词中抽丝剥茧。
黑恶势力基本都“偏爱”夜生活，房敏杰和同事们的作息也跟随他们昼伏夜出，开始没有了“回家”的概念。不出警时，他常常会去医院蹲守，和打架斗殴致伤就医的人聊天，久而久之，片区里哪些人总爱闹事，有哪些“派别”，都被他摸得门清。
在房敏杰的扫黑除恶生涯中，他带领团队破获相关案件千余起。早在2018年，他就被公安部列入扫黑除恶专家人才库。仅今年亚运安保夏季攻坚行动中，他和团队就先后侦破2个“仙人跳”黑恶团伙，抓获人员14人。
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和昼夜不休，房敏杰的双眼都向他发出了严重“警告”。而多年后的今天，眼睛的“罢工”并没有将房敏杰打倒，反而使他更坚定了心中的信念：要为余姚的“扫黑除恶”尽一份力，直至力竭。
他说，他的警察生涯虽没有电视剧里演得那么惊心动魄，但也常常会被犯罪嫌疑人威胁，“如果害怕威胁，我们一个犯罪嫌疑人也抓不住。”
记者手记
“没有不害怕的战士，只有勇敢的普通人。”采访结束后，我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说到眼睛时，房敏杰喝水频率显然加快，他说，这段往事他不太愿意再回忆。只有午夜梦回时，他不断梦到眼睛没病变时和同事们一起加班，结束后去吃他最爱的火锅，和大家一起畅想未来、并肩战斗。
我问：“我现在坐在你对面，你看到的我是什么样？”他说，“能看到你大致的脸型，至于面部的细节，确实是看不清了。”而这还是他戴上眼镜的状态。在他的办公桌上，有一个黑色壳套住的手柄摆在正中间，我刚开始以为是警用器具，后来才发现是个放大镜，他说“遇到一些非看不可的文件，就用放大镜看。”今年，他43岁。
我又提出想看看他手机字体的大小，但他手机里却突然传出机器人朗读声，看着房敏杰释怀地笑着，我内心有些酸酸的。如今，他不能自己开车，于是每天家里人接送上下班；不能用力，连抱起最心爱的女儿都办不到；作为大队长，他没有独立的办公室，为了第一时间听到案情，他和同事们一起办公，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走到队员们身边。
房敏杰喜欢运动，以前最爱中午畅快淋漓地去游泳、跑步。采访前两天正值周六，房敏杰去省厅出差路过西湖。西湖的水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他突然生出感慨：“如果还能在西湖边上痛痛快快地跑上一场就好了！”然而现实是，他已无法再进行剧烈运动。夜幕降临，房敏杰7点就进入了梦乡，一来是医嘱多休息；二来是夜间外出行走对他来说困难重重。“会辅导上小学的女儿做作业吗？”我问。他答：“当然会啦！她念题目，我提供思路。”房敏杰说得云淡风轻。
采访结束后，我向眼科医生咨询，右眼矫正视力为0.3，左眼矫正视力为0.07是什么概念。医生给我的回复是：一个人正常的视力以1.0作为基数，0.3就是三成，0.07就意味着正常视力中的一成都看不到。我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你会有不同的选择吗？”房敏杰的一言一行，早已给出了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