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海
笔者珍藏着一封信札,虽历经七次搬家都舍不得丢弃。这是著名文史学者、出版家丁景唐(1920—2017)于1985年12月25日写给瑞安《玉海》顾问洛雨与笔者的信。信中不仅谈及编务,更深情追忆了与人民艺术家赵丹(信中称他为阿丹)的珍贵友谊。字里行间饱含真情,尤为契合瑞安作为赵丹婿乡的特殊意义。
信件原文及丁景唐其人
洛雨、俞海同志:
前发一信,想已收到。
我11月24日来滁休养,现决定延长到1986年2月9日(正月初一)返沪。在此之前,来信可寄到这里。(刊物出版可寄来1本。我买40本,寄我上海家里,等我回家后再分发友人。)
言昭己从北京返沪,转来洛雨同志的信。谢谢你们热忱约我参与顾问之事。
我乐于担任《玉海》顾问。
二文承负责编校,谢谢。那个缺字是“馈”,说明赵丹馈赠我一些字画。词的格律、标点可按你们意见改之。(希告我根据那一本书,以后我碰到那位作者可告知。)
前托《书讯报》寄11/5、11/15、11/25三期。有介绍我写的第一本诗集《星底梦》,想已看到。希望听听你们的意见。
文末提到那二本诗集未见动静,我是促它一下的。前者发稿已有三年多了,现在学术性著作和严肃文学大遭厄运,有赖我辈努力奋斗也。
祝1986年《玉海》有更大进步!
向各位奋战在文艺战线上的同伴们致以新年的问候!
丁景唐
1985年12月25日
丁景唐笔名丁英,浙江镇海(今宁波)人,文史学者、出版家、作家、诗人,是从事鲁迅、瞿秋白等左联五烈士研究的著名学者。1938年入党。在上海编辑《蜜蜂》《文艺半月刊》《小说月报》等刊物。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上海市委宣传部新闻出版处处长,上海市出版局副局长,上海市文艺出版社社长兼党委书记,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第一、二届副主席,第二、三、四届全国文代会代表。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其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大系(1927一1937)获中国第六届图书奖一等奖。
信里附了两件珍贵的材料
丁景唐在这封信里附了两件珍贵的材料。一件是刊有署名蔡耕、富华《写于〈虚谷画册〉出版后》这篇文章的《书讯报》,并在报纸上方补注了一行字:“洛雨同志:这两位是赵丹朋友,我在文章中提到他们。”
他说的“文章”指的是刊登在《玉海》1986年第1期上他写的《记与赵丹的湖州之行》一文。文章详细记述了粉碎“四人帮”后,他和赵丹、蔡耕、富华四人在湖州笔庄试笔作画、飞觞题诗的一番盛况。
另一件是他看了《虚谷画册》后吩咐儿子王言横代拟的一首贺诗的手迹:
“鲁缟化蝶舞秋阳,
投桃报李泼新墨。
斜风疏雨觅芳馨,
虚谷有缘醉冥墓。”
诗后自注:“一九八五年冬,余养疴滁县,喜读蔡、富两兄合编的《虚谷画册》,问世宏文,嘱吾儿虎妞(言横)作诗以贺。”
因为该期《玉海》已经破例同时刊登了丁前辈的一文一信,篇幅十分拥挤。这封信和它的附件只好暂留待用,这一留就留了数十年。幸好我一直珍藏着这些信札,七次搬家都舍不得丢弃,终于保住了丁老的珍贵手迹。这也许是天意吧!
丁老在信中提到的虚谷,是晚清著名画家,擅长花卉、蔬果、禽魚、山水、人物,作品真实自然,富于想象。用笔干湿并重、敷色淡雅,章法奇特,风格冷隽。蔡耕、富华两位编者在十年动乱中,足迹遍八省,行程两万里,访求虚谷作品,阅作六百件。甚至为了寻找虚谷墓址而五下苏州,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编出了此画册。这是上海文化界的一个传奇故事。
“告慰阿丹婿乡的文友和人民”
丁老在给洛雨和我的信中说明了他撰写《忆与赵丹湖州之旅》一文的目的。他说:“瑞安是宗英的家乡,也就是阿丹的婿乡。我写纪念赵丹的文章能在阿丹的婿乡刊物上发表,也所以告慰于阿丹婿乡的文友和人民。”
他在信中说:“我的文章中提到的富华和蔡耕,他们和我与阿丹都是‘十年大劫难’中的翰墨之交。”还写到1980年10月间他到北京看望重病中赵丹的详细情形:“刚巧富华也由沪来京,为赵丹筹备画展,我社(指上海文艺出版社)的办公室主任崔衍也送《地狱之门》的样书到京给阿丹。我们在阿丹的病榻前交谈,阿丹声音细弱,嘱我速请蔡耕来帮他办画展。蔡接我电话后,于9 日下午赶到北京医院,将上海海墨社为阿丹举办画展的消息告诉他,并给他看了照片,阿丹面露笑容,却已不能说话。10月10日凌晨2 时40分,胸襟坦荡的人民艺术家永远离开了我们。”
丁老在信的最后非常有感情地写:“人民了解阿丹!朋友喜欢阿丹!阿丹是永远属于祖国和人民的!”
丁老的信其实是一篇非常好的散文,感情真挚,文笔细腻,在《玉海》上刊出时,我为它加上一个“朋友喜欢阿丹”的标题,和另外一篇游记《记与赵丹的湖州之游》,构成一组主题相同,叙述方式不同的姊妹篇,在表达他们之间珍贵友谊的同时,为后人留下瑞安女婿、人民艺术家赵丹生前的生活片断和大家风采。
“送阿丹的婿乡之友保存珍藏”
从以上所述不难看出,丁老这一辈老文艺家们,虽然已到耄耋高龄,但心里仍充满青春的热情,令我这个后来者深为感动。
我在与丁老的多次通信中得知,丁老和赵丹在“五七干校”时,蔡耕嘱富华照顾他们。富华是少数民族画家,蔡耕是上海浦东中学教师兼团委书记,他们和赵丹是在奉贤“五七干校”中相识的,赵丹有时就溜到富华的草棚中去作画。他们还在每月一次的干校休假日,同在蔡耕住所写字作画,互相欣赏评论。粉碎“四人帮”后,蔡、富二人致力于美术鉴赏评论工作,合编海上画派的《艺苑掇英》《江寒汀百鸟图》《任百年扇面画册》等资料。
我至今仍保留着当年丁老寄来的那本赵丹遗著《地狱之门》,这本书的扉页上有丁老写的这样几行字:“这本书是不公开出售的特装本,原为赵丹赴日赠送友人用的,今送阿丹的婿乡之友保存珍藏。”
正因为这本书是不公开出售的,印数极少,其珍贵不言而喻,而且是赵丹生前留下的不多著作之一,记载了他的从业之路和许多老革命文艺家的往事,具有很高的历史文献价值。
我读完此书后,才了解赵丹对自己的职业其实是非常严肃的。他在书的开头就说:“演戏是一门科学。”又引用了马克思的一句名言:“在科学的入口处,正像在地狱的入口处一样,在这里任何怯懦都无济于事。”这就是赵丹将自己的书定名为“地狱之门”的由来。
赵丹在书的最后用一首打油诗总结了自己的一生。
“大起大落有奇福,
两度囹圄鬓尚乌。
酸甜苦辣心中记,
地狱天堂索艺珠。”
在我主办《玉海》刊物期间,因为和丁老的多次书信来往,得知人民艺术家赵丹生平许多轶事,也算是一种意外的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