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掀开黄历最后一角，立夏便带着草木的密语姗姗而至。
窗边的芍药已攒足了春日的余韵，将一腔秾丽泼洒成满屋锦绣。世人总道牡丹倾城，却不知芍药才是五月最婉约的注脚——花影扶疏间，藏着一卷卷未及誊写的闺中密语。我与几位挚友，皆爱这“花中宰相”，偏又各有所钟，仿佛每一簇芍药都暗合着女儿家的心性。
小西最爱“芭次拉”。此花原是芍药与牡丹的骨血交融，叶似芍药青碧生光，花如牡丹雍容带威，却又比牡丹多三分清癯。她说这花像极了温州女子的脾性——能在江南烟雨里活得恣意，花开时层层叠叠如裁云剪雾，剪下插瓶竟能十日不谢，将凋零的花瓣焙成茶，还能感受这草木清骨里藏着“宁可抱香枝上老”的倔强。
我独爱“杨妃出浴”，觉得它与我家的黑檀家具、龙泉青瓷等中式物件最是相宜。这“杨妃”还真有点唐宫美人的遗韵，素白花瓣上晕染着零星胭脂，恰似华清池畔的温泉水滑，褪尽珠翠后仍难掩肌骨莹润。此花重瓣层叠，十五轮花瓣如云袖轻拢，初开时含羞半掩，盛放时却端方舒展，竟有几分《长恨歌》里“云鬓花颜金步摇”的贵气。
若说最惊艳，当属阿俏案头的“落日珊瑚”。这花是西洋画师笔下的奇想，初绽时如熔金淬火，橘红的花瓣裹着蜜蜡般的光泽；待开到极盛，竟褪作鲛绡似的浅黄，仿佛把暮色揉碎了洒在琉璃盏中。
最让众人争相探看的，是朱朱的“御前表演”。此花颇有盛唐气象，初开时朱红浓烈如宫阙朝服，七日间竟渐次褪成粉白，仿佛美人卸去钗环，素面朝天亦自有一段风流。有人说这花色变迁恰似人生——年轻时总要披红挂彩地登场，待到铅华洗净，方知“淡极始知花更艳”的真味。昨夜她独坐花前品茶，笑指满案残红：“你看，连谢幕都要演一出《长生殿》。”
芍药开至荼蘼时，我们喜欢在闺蜜群里分享插花，洁是插花高手，她说芍药最懂女儿心，单是花型便有千层、楼子、台阁之变，恰似世间女子百态；诗人却道芍药最像红尘客，明明根茎可入药治相思疾，偏要开得这般招摇，惹人平添闲愁。而我总想起李时珍那句“芍药犹绰约也”，这花何尝不是以绰约之姿，替天下女子说着欲说还休的心事？
暮色渐浓，晚风掠过花枝，满园芍药摇曳如翻动的诗笺。或许千年之前，李清照赌书泼茶时，案头也供着一枝“杨妃出浴”；而此刻我们这群俗世女子，亦在花开花落间，续写着属于这个时代的《漱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