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茗姐
最近,小冉辗转于各医院,阔别十多年的病患愁容与白大褂身影,再度出现在她的生活中。站在自己的视角看世界,目光所及皆是寻常,当自己成了病榻上的人,便会忽然发现,原来身边藏着那么多正在与病痛抗衡的生命。
地铁上的一幕至今清晰。对面坐着位六十多岁的阿姨,身形瘦削,眉宇间带着刚出院的疲惫,身旁是高大帅气的儿子,拎着两个沉甸甸的行李箱,想来是刚接她回家。阿姨精神尚可,却难掩虚弱,几次想咳嗽,都先拿起餐巾纸轻轻捂着嘴,动作轻缓而克制,仿佛稍一用力,肺腑就会传来钻心的痛。她试着咳了好几次,每一次都隐忍地攒着力气,几分钟后,才终于将痰艰难地咳出。后来,地铁里人少了,她轻声对儿子说“我要睡了”,便缓缓地在爱心座位上平躺下来,盖上了儿子从行李袋里掏出的薄棉被——那一刻,没人觉得不妥,只愿这短暂的休憩,能为她耗尽的体力添一丝暖意。
出了地铁站,拐角处遇见一位七旬老者。他的一只脚直直的不能弯曲,许是车祸后遗症,又或是中风的后续影响。他没有让人搀扶,只是双手扶住轮椅的靠背,将轮椅当作移动的扶手,一步一瘸地慢慢前行。每一步走得都有些艰难,却透着一股不愿向命运低头的韧劲,人潮中,那背影竟生出一种别样的力量。
踏入血液科病房,便陷入更密集的生命故事里。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有着姣好的面容,脸色却苍白得让人心疼,右颈部贴着一块敷料贴,听医生说刚做完淋巴结穿刺,正等着病理结果。她坐在病床上,神情落寞,父母陪在身边,脸上挂着佯装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担忧与不安,却也藏着彼此支撑的勇气——仿佛唯有这样的坦然,才能抵御未知的恐惧。病房里还有位老者,病床被一个透明罩子罩着,想来是自身免疫力过低,需要隔绝外界的病菌,那一方小小的透明空间,成了他对抗感染的堡垒。
忽然,全院的广播急促响起:“2号楼2楼12床,999!”这紧急的呼叫声,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医护人员纷纷朝12床跑去,吸痰器、抢救仪的滚轮声在走廊里交织。后来才知道,那位病人是吃东西时不慎噎住,瞬间失去了意识。十几分钟后,当医护人员带着轻松的神情从病房走出来时,大家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原来,生命的脆弱与坚韧,往往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那一天,小冉也成了病房里被关注的一员。完好的皮肤上多出8个针眼,14管血液被缓缓抽走,甚至还第一次为了化验,费了许久才吐满一管唾液。两天之内,近20年医保卡的积蓄几乎耗尽,可小冉的心里却满是感恩——至少,她还能自由地走动、顺畅地呼吸,还能用心去捕捉这世间的爱与痛,还能亲眼看见那么多生命在困境中坚守。
瑞典作家比约恩曾在《我可能错了》中说:“面对生活,我们应该张开手掌,而不是因恐惧而握紧拳头”。回家路上,小冉的耳旁萦绕着一句话:“如果,今天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你想怎样度过?”答案是清晰的。
她想让自己柔软一些,再柔软一些。柔软到能感知他人眉梢的疲惫,能共情他人隐忍的疼痛,哪怕这份柔软会让她心酸流泪,会让她更清晰地看见世间的苦难,她也甘之如饴。唯有柔软,才能让她真正触摸到生命的温度,才能让她明白,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恩赐。
她想让自己慢一些,再慢一些。从前的她,性子急躁,总想着快一点达成目标,快一点奔赴下一场旅程,却不知太过匆忙的脚步,不仅会错过沿途的风景,还会在不知不觉中伤害自己。就像有人说的,太性急也是一种自伤。往后,愿能对自己多一分耐心,对他人多一分宽容,对这个世界多一分温柔以待。
她更想让自己无为一些,再无为一些。不再为未完成的清单辗转反侧,不再强迫自己活成世俗定义的优秀模样。情绪低落时,允许自己安静地发呆,不必强撑着乐观向上;身体疲惫时,放下所有琐事好好休息,不被“应该有所作为”的焦虑裹挟。不再试图掌控生命里的每一个细节,而是顺应它本有的节奏。她想学一学人行道边的梧桐树,春天抽芽时不急于枝繁叶茂,夏日浓荫时不忧虑秋日凋零,秋来落叶时不抗拒随风飘散,冬季枯寂时便安然积蓄力量,顺应时节,自在生长。
生命本就兼具脆弱与坚强,病痛是磨难,也是馈赠。此刻,她满心感恩——感恩生命还在,感恩爱人仍在,感恩自己还能在这烟火人间,慢慢体会、静静感受,在岁月的打磨中,变得更柔软而有力量,带着无为的从容,领略每一个平凡日子的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