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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芮一边踱步一边用手指指尖抚摸书架上的书籍，找不到头绪。
刘北星的屋子很冷。
她原来使用的整个分析过程现在需要完全逆转过来，之前是知道对方的行为以推测出他的大致身份，现在却要通过他的身份推理出他的行为。
这可不是轻松地反推一下这么简单。
她用力瘫倒在沙发上，掏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打出刘北星的名字。一张正襟危坐的证件照和大量检索信息弹出。“刘北星，35岁，国内最优秀的物理学家之一，年纪轻轻就已经荣获多个国际性奖项，曾……”
这是篇关于刘北星之前研究的报告，诸多物理学名词遍布其中，让郭芮昏昏欲睡。她看着照片里的刘北星，短发，皮肤黝黑，戴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你去哪了？
接到这个案件后的第一件事，郭芮访问了几乎所有熟悉刘北星的人，只是这工作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大。刘北星的父母都已经去世，有几个远方亲属，但是都已经许久未曾联系。他是个工作狂，没有妻子孩子，朋友也不算多，剩下的只有他工作上的同事和之前一起读书的同学教授。
没有人有刘北星的线索，但这也在郭芮的意料之中。
这样子摆在明面上的线索，科学研究院那帮人一定已经查过，想来是一无所获才会将希望寄托于她。郭芮询问他们的目的也不是打探线索，最主要的，她想要从这些人的口中，了解一个真实存在的刘北星。
过去的案件中，郭芮最经常想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我是他。如果我是他，那么我这么做就一定有理由。我会把受害者带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还要从背后下手，因为我缺乏自信；我能轻易地带走这个孩子，因为我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当你成为另外一个人，你就能了解他的情感，他的行为，他的所思所想。
而现在——如果我是刘北星的话，我会去哪？郭芮这样想着。
要完成这段思考，就得去成为刘北星。
随着众人的口述，一个更为清晰完善的刘北星形象逐渐定格在郭芮的脑海中。
他不再单单是那个年轻有为的物理学天才，他内向，交谈不是他的爱好，时不时地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容易钻牛角尖；但是他也富有魅力，善解人意，实际聊起天来从不冷场，学识渊博又从来不会刻意炫耀。他严于律己，工作认真从不分心，却总是喜欢在下班后去酒吧里喝上两杯，一喝就醉，一醉就吐。
所有的信息，都在帮助郭芮更好地理解这个她素昧平生的男人。
不仅如此，因为这间屋子本就是集团分配给刘北星居住的，所以在拿到备用钥匙后，郭芮几乎天天就睡在这里。她已经清楚这个一室一厅小公寓的每处角落，这也是让她能够成为分析对象的手段之一。
她走过刘北星走过的地面，躺坐在他使用过的沙发，想象他的一举一动。
他半夜回到家里，脱下鞋子，却没有直接睡觉。他回到卧室的书桌，拿起书架上一本深奥晦涩的物理学理论书籍，拉开台灯，仔细阅读。或者他一到家就扯开窗帘，打开许久没有通风的窗户，感受夜晚的阒静与群星的微弱闪烁。又或者他从酒吧回来，喝多了自己最喜欢的威士忌，却因为酒量不行径直跑到马桶边沿开始呕吐，告诫自己不能再喝那么多。
这些事情都可能发生过，郭芮都模仿过一遍。
之前的她从未如此过，这些行为在他人看来可能更符合是一个偏执狂的行动规则，但是这一次，她觉得这说不定能起效果。
她没有错。刘北星的影子愈发显眼，每日清晨她睁开眼睛好像都能看到他躺在自己身边。他其实某些程度上和自己很像，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孤身一人。也许在过去，郭芮下班回家仰望夜空想要放松一下时，刘北星正和她一起凝视。她夹着抽了一半的烟，他捧着看了一半的书。
郭芮感觉自己成为了刘北星的挚友，即便他们互不相识。
只不过，总是缺少一点点。
她终究还是“挚友”，她没能够成为刘北星。
这几天来，郭芮始终说不清这个一点点究竟是什么，可它就像是被损坏的几个凸起轮齿，其中的空隙让两枚齿轮无法完美咬合，让郭芮一直难以进入刘北星的内心深处。
直到现在，在她看到手机里这篇关于刘北星和过去研究内容的文章时，郭芮恍然大悟，这一点点到底差在哪里——
物理。
这显而易见的问题，却也因为过于明显而遭到自己的忽略。
作为一个热衷于工作的物理学家，这门科学必定在刘北星的生命中占到极其重要的比重。那么如若想像刘北星一样思考，物理是不论如何跨不过去的坎。
郭芮擅长侧写，擅长心理学、犯罪学、精神病学，这些都是她的职业要求她去学习的，实在不行也有同事帮忙。说到物理，虽然她不是一无所知，可也不过是大学里非专业的基础水平，要与天才物理学家相比绝对是云泥之别。这是其一。
第二，就是那禁止入内的研究所。按照侧写与他人的描述，两点一线应该才是刘北星生活的常态，概括点说这实验室和他所研究的内容在这些年来占据了他几乎所有的生活。无法亲眼观察他的研究和他日常工作的地点，就像是拼图缺少了近一半的碎片，这还如何完成整幅拼图？
在没有足够线索的条件下要凭空解析出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就像她之前所说的，是天方夜谭。
程青的电话忽然打来。郭芮接起手机。
“郭队长。”程青的声音传来，“给你打电话是想和你说，之前我提到的那个，刘教授的日记本，我们这边差不多了，这两天就能给你送来。”
“太好了。”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现在的郭芮陷在泥潭之中，找不着方向，也许这本日记能给她带来新的突破。
“需要原件吗？”
“如果是原件就再好不过了。”郭芮回复。如果是复印件，虽然可以看到书写的内容，却会错失很多细节。光是一个人笔迹，就可以看出许多，比如他的习惯、性格、爱好，他书写时的状态，而这就需要最原始状态的文字。更别说原件上可能会存在的折角、水渍、下笔轻重，这些在复印版本上基本看不出来的事物，都是能帮助观察一个人心理的重要因素。
“行，我明天就让人给你送过来。”
“直接送到刘教授的家就好了。”
程青明显愣了一下，答应下来：“复印件我们也准备了，我现在直接发你一份吧。”
“好的，辛苦了。”郭芮说，“程先生，关于刘教授的实验室……”
郭芮把她刚才心中所想和现在的困境说予程青。电话那头犹豫起来，沉默许久：“这个事情，我再帮你问问吧，只是的确有诸多不方便。而且教授失踪之后，他的实验室就已经打扫过了，也没有什么私人物品的残留……”
讲到这里，郭芮也明白，这事儿基本是不太可行。
挂断电话，日记的复印件就被发送到郭芮的手机。郭芮平复下心情，坐到沙发上，打开文件。刘北星的字体清晰，颇为隽秀，看得出即便是写日记他也十分认真。纸面上没有类似划痕折角或者是水渍的痕迹，日期、天气，一次不落，甚至每一天都标记了温度与湿度，显然是个严谨的人。
等一下。
等一下……
不对啊。
随着阅读的持续，郭芮的脸色出乎意料地越来越差。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这真的是刘北星的日记吗？
上面所记载的事情，有一半都不像是刘北星会做的。
这日记中的刘北星更为活泼，他不再沉迷于物理研究，愿意去游山玩水，喝着几乎没有酒精的调和酒，甚至隔三差五还打算出门逛街。原本她脑海中逐步清晰的人物影像猛地开始破碎，又转变回一团失去轮廓的，雾蒙蒙的黑影。
难道是自己的侧写出问题了？
可是刘北星的人物性格和形象靠的也不全是自己的侧写，那些熟悉他的人不也是这么说的。如果刘北星真像别人口中那样热衷于工作，全心全意，他又哪里多出来的时间做其他事情，他的一天也不过24个小时。
况且有大量的细节表示，这大概就是刘北星所写的。郭芮之前看过他的笔迹，并无二样。
最让郭芮无法理解的是，这数十篇的日记中一直存在一个人。
一个无时无刻不出现在刘北星生活里的人。关于她的内容能占到所有日记一半以上的篇幅。
刘北星不应该是个独来独往，两点一线的人吗？
她是谁？
没有人提到过她，郭芮询问过这么多人，一次也没有，连程青给的联系人列表中也没有她。不可思议，她就是凭空冒出来的。
郭芮死死盯着复印件上这个反复出现却让她感到极为陌生的名字——
徐宁。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