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读过宋代大儒孙应时的《客星桥记》，至今印象深刻，记忆犹新。孙文质朴平实，通达畅晓，虽然孙氏是理学大家，学问深醇，却绝无卖弄学问、故弄玄虚、掉书袋之语，读来亲切自然，实在是文章大手笔。此文出自孙应时《烛溪集》卷九，光绪《余姚县志》卷一。疆域中也有收录，但文字稍有不同。后来，此文和孙氏的另一篇文章《福昌院藏殿记》被我邑胡洪军老先生收入他编注的《溪上文钞》一书，这样我才有幸读到。以上信息也来自《溪上文钞》。我对地方文献、方志是门外汉，对诸子学说，道德文章更是一窍不通，面对“古文”也常常是望而生畏，望而却步。感谢胡老先生虽身处暮年还日以继夜埋首案头做了大量的编注工作，“经他潜心校勘，加题解、点评、注释”，让我等“古文恐”有足够的信心打开文本领略先贤的大家风采。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朋友圈突然获知《孙应时集》辑入“浙江文丛”，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了，甚是欣喜。不多日，孙荣兄相约共赴姚城观赏新春兰花展，就车得赠此书，心里激动，感慨万千。时间再拉回十二年前，胡老先生和胡遐大姐父女俩共同辑注的《虞世南诗文集》首次出版。出版社就是浙江古籍出版社，那是胡老先生和胡遐与“浙江文丛”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何其有幸，胡老先生和胡遐大姐把刚刚出版的《虞世南诗文集》签赠于我。我也因此有机会全面了解初唐书法、文学大家，我的这位近一千四百年前的老乡的诗文，领略大文豪的斐然文采。可惜，天不假年，胡老先生不久驾鹤西去，让溪上文友扼腕叹息。真如周乃复老先生所说的，“若命运之神能略宽期限，再给数年甚至数月之期，慈溪文艺百花园中将增添多少奇花异草啊。”确实，晚年的胡老先生在地方文献整理领域，激发着少有的“青春活力”，《孙应时集》及《虞世南诗文集》的辑注只是他和胡遐硕果累累的学术成果之一二。
胡老先生也幸得有胡遐这个女儿。胡遐不仅收寻了大量的重要资料，还与老父一起埋首案头，共同切磋、探讨，把有限的业余时间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地方文献的整理和研究中去，同时也陪胡老先生度过了一段充实、忙碌而又意义非凡的晚年时光。几年后，胡遐再次接起胡老先生的学术接力棍——在胡老先生点校文渊阁本《烛溪集》的基础上，开始了与静远轩本《姚江烛湖先生集》的比勘再点校，并把书名更为《孙应时集》。
最后，《孙应时集》以静远轩本《姚江烛湖先生集》为底本，全书分为二十卷，外加附编上下两卷，把确认的误收文章另列为附录。囊括了孙应时所作各种体例的诗文，常见的如表、状、启、简、书、策问、记、序、铭、跋、行状、墓志铭、圹记，还包括祭文、告立文、谒庙文、青词、疏、乐语等，当然还有四百十一题，六百三十余首诗，整书凡四十余万字，是迄今为止最全面的孙应时诗文集。我想，以后恐怕也再难有出其右者。为此，胡遐遍寻《全宋文》《全宋诗》《朱子全书》《宋诗记事》，还查阅了《姚江逸诗》《困学纪闻》《吴礼部诗话》，以及与孙应时有关的各地方史志，如《琴川志》《会稽续志》等，还参阅了当代对孙应时的研究性论著，如高新航的《孙应时及其诗歌研究》，王宽重的《孙应时的学宦生涯——道学追随者对南宋中期政局变动的因应》，祝尚书的《烛湖集提要辨误》等，并对各著作中的学术观点进行了辨析。如《正月二十八日避难至海陵从先流寓兄弟之招仍邂逅冯元礼故人二首之一》《避难至海陵从先流寓兄弟之招仍邂逅冯元礼故人二首之一》，胡遐认为孙应时也有蒙冤避难海陵之可能性，并不一定如高新航先生认为的是误收之作。又如《到阙与侍从先状（一）》《到阙与侍从先状（二）》《迎郑资政状》，黄宽重先生认为疑错入，因没有确切证据，胡遐觉得还是保留在正集中为是。再如，《偕同人登虞山乾元宫》，原载于附编卷上孙介（孙应时父亲）名下，而虞山乾元宫在常熟，孙应时任常熟县令时，其父孙介早已过世，且《琴川志》把该诗题为《乾元宫》记于孙应时名下，胡遐认为此诗应为孙应时所作，依律为其归位于卷十九末。
不仅如此，胡遐大姐还广寻博采，经甄辨评析，增补了不少诗文。如卷一的《谢留丞相到任状》《谢执政状》《代请陈詹事良翰谥状》，卷九的《长洲县社坛记》《黄岩县尉题名记》，卷十七的《题黄岩溪》《洞庭湖》《虞山登高》《诘旦喜晴》《瑞石庵》等达十八篇（首）之多。如没有“板凳甘坐十年冷”的学术操守和精深的学术追求，大概是不会有如此全面、细致、整饬、精到的《孙应时集》的。
打开上下两册厚重的《孙应时集》，我最喜欢读的是辑在卷十四至卷二十的诗，工余还是饭后，随手打开来就可以读上几首，感受八百多年前大儒孙应时的日常与诗意，既领略了他的非凡诗才，又深切体会到了他的所思所想和情感起伏，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孙应时穿越时空来到了你的面前。当然，如果你想了解南宋理学研究、传承，以及孙应时的处世为人，亲友之间的日常情态，风情习俗，乃至时局制度，可以读读孙应时与朱熹、陆九渊、史浩、史弥远等师友亲人、上司属僚之间的往来书信。而更多的记、序、行状、墓志铭等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文献史料，也可作为散文名篇来读。如果你对古代官样文章感兴趣，还可以读读卷一的表、状、笺，虽然内容多为歌功颂德，但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南宋时期的政治生态和等级制度。
感谢胡老先生，感谢胡遐大姐，是他们父女俩的持续努力为我们带来了这样一本难得的好书。想起胡老先生的散文集《雁过无痕》，我想，千年一瞬，我们都是时间的匆匆过客，而一些好的诗文会越过时间的消融，越来越散发出它的迷人光彩。比如，这本《孙应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