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遐
竹枝词是起源于巴蜀一带的民歌，唐代诗人刘禹锡被贬至夔州任刺史时，对竹枝词进行了嫁接改造，他以自身的文学修养，为竹枝词注入了文人气息，使其从民歌成为文人诗体，丰富了唐诗的形式和内容。他曾创作了两组共十一首的竹枝词，脍炙人口的“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就出自其中。
此后，文人创作竹枝词的数量逐渐增多，竹枝词完成了由民歌向文人诗歌的演变，逐渐成为了一种体制固定、韵律和谐、题材广泛、植根民间、立足现实，颇具风土特色的诗歌体裁，换句话说它是一种用诗歌艺术来记录地方风情、民俗历史的“方志诗”。
一
《三北竹枝词》由童银舫选辑，2024年9月由宁波出版社出版。“三北”是个地理范畴，指原属余姚、慈溪、镇海三县的北部。书中选辑了原慈北、姚北、镇北清代至民国三十八家作者的1135首诗歌。其中正文选辑974首，按地域分为慈北、姚北、镇北三卷，从篇幅看，姚北最多，镇北次之，慈北最少。附录161首，其中清童谦孟、余江、蜇蚕等三位作者的71首描写老慈溪风物的竹枝词附于慈北卷末，民国年间慈溪人张翥的《上海百咏》辑90首单独作为附录收于三卷之后。收录作品超过200首的有两位：一是清代范观濂，作《山北乡风集》收录217首，前有自序，诗按地面、乡村、城戍官署、神庙寺院、名胜古迹、人民、风俗、物产分为八大类，涉及内容非常广泛，洋洋大观。另清代宋梦良，作《姚江竹枝词》，收录202首，诗后有注释75条。最少的两位作者是清代胡湜和民国姚江雁声，仅各收一首。
收到《三北竹枝词》之后，我花了两天时间通读了一遍，心里产生一个疑问，为什么《三北竹枝词》只选辑清代至民国的作品，自唐朝刘禹锡之后，宋、元、明几百年三北有没有竹枝词作品？我求教于童银舫，他回复：路工先生在他编的《清代北京竹枝词》后记中说，到了清乾隆年间，竹枝词风行起来。三北亦如此。为此我查找各种资料，终于在曾建开的《竹枝词知识讲座》中找到相关数据：
整个唐代，迄今已发现的文人竹枝词38首，作者仅10人。有宋一代，文人竹枝词作家17人，作品为129首。到了元代，文人竹枝词作者大增至152人，作品483首。此期间出现了规模较大的竹枝词唱和群体。明代竹枝词是继元代之后的又一高峰，涌现竹枝词作家307名，作品总量为1858首，是唐、宋、元三朝总和的近3倍。清代的竹枝词萌芽于康熙时代，兴盛于乾隆时代，文坛巨擘王士祯、孔尚任、朱彝尊、查慎行等人是竹枝词创作的主要提倡者，整个清代究竟创作了多少首竹枝词却难以统计。
童银舫说他搜集到的三北竹枝词最早就是清代的，清代以前三北的竹枝词至今还没有发现。这个事实也印证了竹枝词发展的脉络，三北地处宁绍平原，赶上了乾隆之后竹枝词井喷式发展的潮流。
翻开《三北竹枝词》目录，发现很多题目都标明了竹枝词，如《白湖竹枝词》《淹浦竹枝词》《姚江竹枝词》《浒山竹枝词》《凤湖竹枝词》《蛟川竹枝词》等，全书连附录共42题，此类标题占33题。但也有以咏、棹歌为题的，如《上林杂咏》《姚江棹歌》，此类标题有7题。另有两人以《观音礼拜词》和《山北乡风集》为题。由此可见，判别是否竹枝词要从作品的内容特色、形式结构，语言特点、地域性、历史和社会背景等多个角度来仔细考量，这对选辑者的眼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二
竹枝词“志风土而详习尚”。《三北竹枝词》承载着三北先辈们创造的长期积淀下来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记录了历代名胜古迹、城乡风貌、物产商贸、餐饮美食、节庆礼俗、宗教信仰等，是清代以来三北社会生活的缩影，具有鲜明的地域性和传承性。从《三北竹枝词》的内容来看，主要有几个大类。
一是描写三北地区的山川地貌、名胜古迹、乡村风景。
三北素有“唐涂宋地”之名，围垦历史非常悠久，唐代初期，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围垦活动。唐景龙年间（707—710年）由余姚县令张辟疆主持修建的中横塘，是三北半岛内官府所围筑的第一条大规模古塘。到了宋代，围垦活动进一步扩大，北宋庆历七年（1047年）开始修建的大古塘，全长80千米，历时340年才完工。这一工程极大地扩展了慈溪的陆地面积，惠及三北人民。围垦文化是千百年来三北一代代人传承下来的历史文化遗产，书中有很多作者都写到了沧海变桑田的情形。
例一：
度地居民自宋朝，生成开垦庶还饶。
纵横百里千年内，追溯渊源世代遥。
（清·范观濂）
例二：
大固塘头接六塘，地添十里建村庄。
改田种作兼邻海，世外偏多鱼米乡。
（清·宋梦良）
例三：
海涛万顷拍天浮，蜃气横空幻作楼。
时历四朝塘有六，竹枝遍唱绿云畴。
（清·潘朗）
三北山川秀丽，不乏名胜古迹。达蓬山、伏龙山、栲栳山，杜湖、白湖、上林湖，洞山寺、五磊寺、金仙寺等等不胜枚举。东部的达蓬山，原名香山，重峦叠嶂、林木葱郁，山上有佛迹洞，瑶丝泉等名胜古迹。传说秦始皇曾登临此山，并希望从这里出发到达蓬莱仙境。后人将此山改名为达蓬山，意为“可以到达蓬莱的地方”。达蓬山上有多处与徐福东渡有关的遗迹，包括摩崖石刻、秦渡庵等，这些遗迹成为了徐福东渡传说的重要物证。《三北竹枝词》有很多描绘名胜古迹的作品，现仅以达蓬山为例，略举一二。
例四：
达蓬山上祖龙来，海外仙宫金阙开。
从此香山神界启，何须缥缈望蓬莱。
（清·范观濂）
例五：
驻跸当年忆始皇，求仙采药太荒唐。
此中只是方壶境，奚事骖鸾觅帝乡。
（清·陈继聪）
古镇鸣鹤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浓厚的历史人文和独特的江南水乡风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古镇依山傍湖，渔耕人家枕河而居，素有“鹤皋风景赛姑苏”的美誉，《三北竹枝词》有许多作品就是以此为题材的，尤以鸣鹤叶氏为最。慈北卷连附共收录11题186首，叶氏诗人以白湖和两湖为主题的就占了5题65首。
例六：
燕子窠前燕子飞，几时辛苦得安栖。
芦花拂水秋风冷，两两轻舟对罱泥。
（清·叶声闻）
例七：
挂雾山头百丈泉，玉虹天半一条悬。
一半为云一半雨，更分一半作湖烟。
（清·叶元墀）
坎墩的形成与围垦历史息息相关，随着滩涂不断向北淤涨，大片海域变成了陆地。塘堤的修筑，不仅为当地的农业生产奠定了基础，随着人口的集聚，也带来了经济的繁荣。清代的坎墩已经有了十里长街的雏形。
例八：
十里横塘住万家，风尤古朴不繁华。
荒村比户如鳞接，犬吠鸡鸣旦夕哗。
（清·胡杰人）
《三北竹枝词》中还有许多描绘山乡风光的作品，展现乡村的宁静与和谐，充满了生活气息和地方特色，从中可以感受到作者对家乡的深厚情感，引发读者的情感共鸣，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例九：
崇山峻岭春又回，桐岙梅花万树开。
此地合名香雪海，骑驴争过野桥来。
（民国·姚江雁声）
例十：
大溪桥畔夕阳斜，两岸迷离绿影遮。
樵子肩薪农荷笠，三叉分路各归家。
（清·方古香）
二是记述民众心中的先贤，传达三北人的文化精神追求和内心敬仰。
三北文化的形成与发展，与当地的自然环境、历史背景和人类活动紧密相连。《三北竹枝词》有很大一部分作品记述先贤，这些先贤代表了一定的文化价值和道德典范，通过回忆和缅怀历史上的人物或者事件，表达了诗人对历史的思考和对先贤的敬仰。这类竹枝词不仅仅是对历史的回顾，也是对文化传承的一种体现，反映出当时社会对于道德、行为的评判标准，以及对于社会风尚的追求和倡导。
例十一：
西山大隐著先声，西信庵前水亦清。
不道前贤栖迹后，却教岩岫共埋名。
（清·叶声闻）
例十二：
歼倭光禄有奇勋，主簿分麾力亦勤。
庙立湖滨诏同祀，如何只奉杜将军。
（清·叶声闻）
例十三：
太傅祠堂绕水流，三朝勋业足千秋。
行人到此间凭吊，笔架山前载酒游。
（清·谢元寿）
三是对丰富多彩的民风民俗的刻画。
三北丰富多样的民俗是诗人开展竹枝词创作的一座巨大宝藏。现从农业生产民俗、生活民俗和节庆民俗等三个方面来看竹枝词与民俗之间的密切关系。农业生产民俗是三北人民辛勤劳作的宝贵见证，三北的农业生产主要包括粮、棉、油、茶的种植，区域内以大古塘为界，南部以水稻种植为主，北部以棉花种植为主，俗称半稻半棉区。
三北的产业还包括盐业、渔业和手工业、商业等，盐业生产历史悠久，唐宋时期，三北就已经设立石堰、鸣鹤、龙头三个盐场，随着盐场作业区不断向北推移，民国时期庵东盐场成为浙江省第一盐场。三北区域内“三白”特产非常有名，“三白”指棉花、海盐和大白蚕豆，也有资料说第三“白”是白布。此外，陶瓷制作也是三北地区重要的手工业之一，越窑青瓷更是享有盛名。现各举例说明。
例十四：
大古南塘接北塘，田沙经界划中央。
迩来不管年丰歉，半种棉花半插秧。
（清·沈崶）
例十五：
开过黄花蔀满杈，坼苞棉吐玉无瑕。
旺时海地人无数，少小儿童惯捉花。
（清·范观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