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铁佶
近来艺术馆展事频仍。新展在即,趁未下架又去看了一眼手札展,作为告别。记得十多年之前市书协在市图书馆办过首届册页展。
何谓手札?手札,尺牍,册页,三个概念常在我眼前打架,有必要理清。
手札犹手书,今谓之亲笔信,通常是私人之间的通信,尤强调书写者的亲笔书写。而尺牍,除了私人之间的通信,还包括公文。秦汉时期书写载体是简牍。皇帝诏书写于一尺一寸长的木片上称“尺一牍”,而简称尺牍。在当代,手札和尺牍似乎互成了代名词,若混说一起或可以,但有必要了解各自的缘起。纸取代木简尺牍后,还是沿用了以前的称谓,称信件等为札,信件称信札、手札,诗文稿也称手札,信件和诗文稿一起又通称手札。那么,手札除了亲笔信,也包括亲笔诗文手稿了。
而册页是一种装裱手法,起于唐末,宋代盛行。手札和册页的概念互有交集。多页的手札尺牍常以册页形式装裱。
魏晋以降,王谢家族留下墨迹基本是手札、尺牍,乃至便条。《淳化阁帖》《万岁通天帖》,宋元明清乃至民国诸如此类书法经典纸上遗存多为手札。所谓“天下第一到第十”的行书,从《兰亭序》《祭侄文稿》《寒食帖》到《土母帖》,有信稿,有诗稿,有文稿,无不是手札了。可见手札或尺牍在书法长河中的地位,也可见举办第一届手札展弘扬书法精神的必要了。
书法直至近代重在实用,作为文字交际手段在日常广泛应用。同时因其私人随意性,言志抒情表意,又有文学艺术性,可读可赏。多少锦绣璀璨文章在手札——信稿、诗稿、文稿中出。
特别是行书,因其流便,在手札上更其风行。行书帖或行在墨迹或留在了好尚者的刻帖里。
单就我们周边所存刻帖,就有上虞王望霖《天香楼藏帖》(清)、慈溪鸣鹤叶元封《湖海阁藏帖》(清)、慈溪胡钦三《老易斋法帖》(清)、慈溪董恒《采真馆法帖》(清)、慈溪严信厚《小长芦馆集帖》(清)、慈溪冯元仲《天益山颠帖》(明)。这是大概了解又询问于慈溪陈之佛艺术馆馆长胡迪军先生的。
手札展上,同时展示了数幅晚清民国包括慈溪籍官员的名士手札,严信厚、陈邦瑞、陈宝枏的楷书帖,梅调鼎的行书帖,有白蕉的楷行帖,王蘧常的章草帖,还有东瀛江户、明治间诗僧平野五岳的草书帖。
尤其激赏“雪耘诗稿”,再三赏读。稿中无署姓,一致认为是南社湘集社长刘雪耘。大为其朗朗神采所折服。既是信札,又是诗稿,典型的手札范例。
九秋之朔同社雅集绿杨村 质庵有诗 即次其韵呈同坐诸公
茫茫人海久栖迟
历鹿湫尘不自知
九日霜鸿先有讯
一堂旧燕可无诗
绿杨村好宜桑落
红菊花明拟荔枝
犹忆一弯莲社月
曾从吟席照乌丝
录呈
大可社兄 正句
雪耘初稿
有了经典做参照,我们看手札展就有了一个标杆和尺度。手札一般是个人之间传递信息和感情的。这次手札展多为家书和朋辈师友特别是书友之间的问候、勉勖、指导和感谢。
有画友之间亲切的招呼,能喝一杯无?“国庆兄 忙否 甚念 有空来寒舍 喝一杯 八月十六日 百安”,颇有魏晋之风。
有书友同道之间论书、指点、欣赏、勉励。“兄小楷上溯魏晋 下探明清 我心向往之 今日偶得民国时期空白账本 其用料为福建汀洲玉扣纸 细腻光滑 书之心手双畅 作楷尤佳 特赠与兄若干……”沈旭此札书近赵之谦,委婉生动,一气呵成,不拼凑生硬。
“吾以为颜鲁公书自右军后变化出新意创为一格 绝去姿媚 独称古劲百代宗之 此稿书虽悲愤疾书亦笔笔篆籀 既放又收 沉着中含郁薄之气”(陈志亨札)。
“方介翁一脉薪传可谓正宗 自非书坛徒以逐技为能辈可比耶”(陆军辉札)。
“三北古乐的十番,车子调,古船曲有百首之多,在明朝初年传入观海卫,至今达六百多年,代代相传不断弦,实为可贵”(承古轩 韩新高札)。
谈书法,谈意拳,谈掌故,谈古琴,意惬惬,无甚么不可谈。
家书抵万金。子女升学或成家立业,我们读到父母以手札的形式叮咛,一种期许:“吾儿切记 婚姻者非儿戏也……须有担当和责任共度风雨之盟……勿以小事而争执”。
纵观手札展全貌,自然坦诚朴实,文气佳,古风可期。
数次看展,发现小疵难免,不敢隐讳。书信既然是私信,不必套语过多,“琴瑟和鸣,百年好合,长乐未央,永受家福”,此等语在家书中大可不必。又如称谓中,“尔汝”的用法欠妥,等等。一手好字被此等“硬伤”所损,略有遗憾!
当代手机电脑通行,手札已无实际应用,作为文人雅事成为专门艺术。学写信札,首要学文,遵照写信的通例格式等等,不妨读读信札大全或者《秋水轩尺牍》《小仓山房尺牍》之类也好,以古为例,以古为镜,学文在先。第二步,则多读经典手札遗存,除了魏晋王谢,不妨读读北宋苏黄米蔡。
信札展看出临写到自书的过程。任笔而为此路不通。数家书信作者多年临写,隶楷行草,书体有专攻,手札写来庶几达到一定活用的程度,入帖又出帖,有自书的个人面貌和风格,诚可嘉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