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祖浩可说是本地才子,高中时古汉语与古典文学基础就很好,后毕业于北京大学古文献专业,于1989年入职慈溪市文化系统,至今已有35个年头。他曾担任慈溪市博物馆馆长,职称是文博研究馆员。与负责业务工作的谢纯龙一样,他也是一位学者型专家,是慈溪越窑青瓷文化突出贡献人物的代表,对越窑青瓷饱含深情。
在慈溪市博物馆一间明亮整洁、堆满各种文史书籍的办公室里,温文尔雅的他坦陈心扉,向笔者介绍了走过的历程。
他说:“在我的眼里,慈溪市委、市政府弘扬传承秘色文化,不仅仅在于这件事本身,更在于赓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此意义可说是中国的,也是世界性的。很多年前,我看过一本书,是一位美国作家写的,书名是《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是一本很有名的书,作者想在书中表达什么呢?我想,他要说的无非一句话——守护民族的文化精神,是一代人的责任。
“近些年来,守护民族文化精神,成为当代文化人的一种追求。原因在于,随着现代化程度的提高,许多红砖褐瓦、小桥流水的美景,在渐渐地离我们远去,剩下的是用水泥钢筋建筑的摩天高楼,与被污染的空气与水源。从这个角度看,慈溪秘色重光不仅出于文化兴市的需要,同时也为满足当代年轻人向往未来的心理需求。一个民族、一块区域,只有在承继历史的基础上展望未来,才会有灿烂光辉的明天!”
说起越窑遗址保护、考古发掘经历,厉祖浩说:“谢纯龙到文管办工作比我早几年,按现在的行话说,也就是我的师兄。我们既是同事,也是挚友。关于越窑遗址保护与考古发掘,他已经做了详细的回顾。在此我不再赘述,只补充两点。”
其一是2013年他主编过一本书,书名叫《南青北白》。该书代序《邢越二窑贡瓷与唐后期藩镇》由他撰写。他说:“我对越窑秘色瓷的理解,基本就在此书代序里。主旨是为说明慈溪的上林湖越窑遗址为何能烧贡瓷,也就是秘色瓷,它与当时北方的贡窑有何区别。”说着,他拿出这本厚厚的大书,展示给笔者看。又说:“学术很多时候讲的就是比较,有比较才有鉴别嘛。把慈溪越窑青瓷当时所处地位说清楚了,价值自然也就有了。”
以下是《南青北白》代序中的摘录:
唐代地方向中央的贡献可分为“贡”和“献”,“贡”以常年土贡、宣索贡为主,常年土贡的品种、数量都有明确要求,纳入贡籍,宣索贡则根据皇帝或朝廷诸司的需要责令地方进贡;“献”则指地方主动进献的丝帛、金银、玩好、滋味之物,唐后期常称为“进奉”。越窑和邢窑在唐代进入了发展的鼎盛期,都烧造过贡瓷,其进贡方式也不外乎这两种。越窑和邢窑的贡瓷活动都有明确的文献记载和可靠的实物例证。
越州贡窑的相关记载有:
《新唐书·地理志》:“越州会稽郡,中都督府。土贡:宝花、花纹等罗,白编、交梭、十样花纹等绫,轻容、生彀、花纱、吴绢,丹沙,石蜜,橘,葛粉,瓷器,纸,笔。”
徐夤的《贡馀秘色茶盏》:“捩翠融青瑞色新,陶成先得贡吾君。”唐光启三年(887)《凌倜墓志》:“终于明州慈溪县上林乡石仁里石贵保……殡于当保贡窑之北山。”
唐末钱镠派遣官员在上林湖设立窑务,见宋开宝七年(974)《罗坦墓志》:“父是太祖肇启,毁家为国之时,立肱股于上林,与陆相公同置窑务。”
邢州贡窑的相关记载有:
……
比较而言,我们对越窑“瓷窑务”的了解就要丰富得多。它的设立时间在唐乾宁三年(896)钱镠消灭董昌,据有浙东以后,地点在越窑中心产地上林湖窑场。其时钱镠为浙江东西两道观察使,镇东军、镇海军节使,是唐末典型的以武力割据的藩镇。钱镠通过征战不断扩充实力和地盘,从节制到称王建国,一直奉中原王朝为正朔,谨事贡献,越窑秘色瓷便是经常见诸记载的贡物。窑务的全称是“省瓷窑务”,显示其隶属关系很可能是脱离了州县,而属于盐铁发运系统,受两浙盐铁发运使管辖。其设立目的一是为了管理贡瓷生产,二是为了征税。
上述文字,一是说明越州贡窑是秘色瓷的生(出)产地点;二是说明越窑秘色瓷是贡品,是皇家专用、臣庶不能染指的越窑精品;三是说明秘色瓷作为贡品的时间段主要在吴越国钱镠王朝时。
其二,他谈了秘色越瓷在当前的作用与现实意义。
“秘色越瓷在晚唐、五代时作为贡品,而在宋以后又莫名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给后人留下许多想象的空间。其实,任何与人类精神需求相关的物品,它的出现、发展乃至消失,都与当时人们的审美喜好、社会现状联系在一起。秘色瓷的出现主要是作为贡品,它的先决条件是上有所好。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凡是因为上有所好而出现的东西,都是短命的。秘色瓷在北宋时期神秘地消失,行家分析社会形态变化与本地瓷土不足是主因,但你不可否认还有皇家审美习惯与口味发生变化的因素。
“北宋是个兴文行商、积贫积弱的朝代,讲求唯美的风格与奢华的品质,如宋徽宗就喜欢半天落雨半天晴的钧瓷,越窑秘色瓷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不一定符合他的审美。”
接着,他话锋一转从古代拉回现实:“那么,我们今天研究和烧制秘色瓷,有什么意义呢?我想至少三点不可忽视。一是越窑青瓷是母亲瓷,构成了灿烂的青瓷文化,是中华民族文化(东方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秘色瓷又是越窑青瓷文化的精华。我们研究与烧制秘色瓷,让秘色重光,是为弘扬中华民族文化精神,激发后人的爱国热情。二是宁波是中国大运河出海口、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七千年前的河姆渡文化奠定了它东方原始河海(或称海洋)文明的基础。慈溪作为其所辖的经济强市、大市,在今天随‘一带一路’走向世界、与世界文化的交融中,秘色瓷所代表的地域文化精神特别有现实启示作用。三是秘色越瓷中所包含的创造精神与工匠精神,无疑是那个时代的先人们馈赠给后代的宝贵财富,值得我们去追索、去弘扬、去研究。”
厉祖浩又说:“人类对文化遗产的传承,都是一代人一代人的接力。再过几年,我也要办理退休手续了,这是自然规律没法抗拒。那时候,我会像师兄谢纯龙一样,也许人会离开文保单位,但心是肯定不会走的。对秘色瓷这份前人留下的精神与物质财富,我会像上班工作时一样,继续深入研究。经过三十几年的探寻与求索,我的身心已与这份事业联系在一处,血肉难分……”
告别厉祖浩从博物馆出来,外面灯火通明,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不绝,直把昔日的海隅小镇映衬得如不夜城了。而在这座现代化城市的灯火阑珊处,尚活跃着一群有思想、重实践的专家和学者,孜孜不倦地研究着千年前专供皇家享用的越窑秘色瓷,进行着探寻真知的接力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