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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2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慈溪日报

宽广的情感天地

日期: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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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3版:溪海书香       上一篇    下一篇

  方向明

  最早读到应爱卿的散文,是发在《慈溪日报》的《杜湖岸边》,晓得她是杜湖边长大的,便多了一份亲切感。后来读到《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有了更多了解,知道她是一名护士长,有一颗柔软的心。一次去宁波的车上,第一次见到她,感觉她身上自有一种感染人的力量,因为她心里自带光源。

  这次爱卿拿出这个集子,洋洋洒洒一大本,着实让我惊了一下。她让我写一个序,我怕辜负了她的信任,只得老老实实读,写下读后的一些感想。

  集子的基调是暖色的。篇幅最多的是回忆,是记忆深处的童年、故乡和父母,这些篇章充满童趣,有艰辛却洒满阳光;有对自己三十年护理生涯的回顾,这些文章添了一种分量,有一种对生命、死亡等重大命题的体悟;也有热爱美食和旗袍、养花养狗以及读书写作的大乐趣。

  散文是最不能“装”的文体。只消你把这本集子一翻,你对应爱卿就不陌生了,她的性格,脾气,想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无不活泼泼地显现在眼前。你读文字,其实是在读人,读文本背后的那个“我”。

  杜湖水养人,杜湖水也滋养文字。我喜欢读她在杜湖岸边生活的那些日常,而对我冲击更大的则是她穿白大褂时经历的那些人和事。

  1990年大雪时节,是她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冬天,科室里收治了一位六十多岁因车祸导致颌面部外伤及锁骨、前臂骨折的大伯,只有老伴陪在身边。看着病人实在冷,她用玻璃瓶冲了热水,又怕太烫,包上治疗巾给他。那时的病房条件实在是差,根本没有陪客躺椅,每张床只有一张木椅子。冷风时不时从西窗的缝隙吹进来,陪床的大妈蜷缩着瑟瑟发抖。爱卿看在眼里,半夜交班后回到寝室,立马向室友借了一张旧钢丝床,带了个热水袋,又向工人阿姨借了条旧棉被,冒着寒风送到病房。第二天一早还陪大妈去三北市场买了些生活必需品。

  大伯出院时,大妈为表感谢之情,送了她一面镜子,镜子背面是用绒毛做的卡通小白猫,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句话:“你使我在冬夜不再寒冷!”

  或许就是患者和家属们那亲人般的依恋和感激,一直让爱卿在护理岗位奉献了整整三十年而无怨无悔。

  散文其实是有难度的写作,它是这样一种文体——写作者的信仰、性格、气息和想说的话要融为一体,爱是真爱,恨是真恨,不掺杂任何虚情假意。这一点在应爱卿的文字里体现得很好很充分。因为都是切身经验,许多话都是从心流出,冲口而出。一些细节让人过目不忘,这也是一手经验写作的优势所在。

  特需病房的七年经历,对于爱卿说来,可能是更加刻骨铭心的。我记住了两个细节。一是贴着周大爷的右耳喊了两声,二是一位女性患者最后的一滴泪。

  特需病房里多是病重的老人,周大爷因病情加重又进了ICU,可是他很不情愿离开爱卿任护士长的特需病房。爱卿第二天一早来看他,问老人家醒了没有,ICU同事说,早查房医生、护士喊他都没有反应。爱卿说,我来试试喊喊他。她贴着周大爷的右耳(老人家左耳更聋)喊了两声,周大爷睁开了眼,他一看见爱卿,脸马上红润起来,呼吸也快了,两只手使劲想抓过来。ICU同事笑着说,你一叫可真灵。爱卿俯下身,握着他的手,微笑着说,等病情稳定了,我来接您,还是那个老的房间。老人家不断发出咿呀的声音,使劲点头。第二个细节,主人公是一位46岁的女性患者,爱卿清楚记着,那是2013年8月12日8点15分,特需病房送走的第66位病人。她是7月17日因肝癌晚期肺部转移、休克、怀疑癌栓破裂入住的。为了防止压疮,按规定必须2小时一次翻身,每次翻身她都疼痛难忍,气促加剧。她是个性格温柔的女人,再难受还是配合护理,爱卿看着心里难受,就给护士们说,不用翻身了,来检查扣分、批评都随便吧。当医生宣布已无能为力的时候,爱卿给病人的亲属说:“快再叫一叫,让她听听你们的声音。”突然,病人张开眼,从眼角流出大大的一滴泪,随后病人躁动一下,头倒在她老公的手臂里。

  下面的文字是美国作家凯瑟琳·辛格写的:“倘若你所爱的人来日不多,去陪陪她/他吧,珍惜她/他、抚慰她/他,轻轻跟她/他说说话,轻轻握她/他的手,让她/他知道,死亡很安全。”这位美国作家是一位有着近十年经验的临终陪护者,她有一本书,书名叫《陪伴生命:我从临终病人眼中看到的幸福》。

  应爱卿是幸运的,她也有与凯瑟琳·辛格相似的人生体验,她在文中写道:“我感恩我的职业,让我能更深刻地理解生命和死亡。”

  人们必须承认,医疗技术的功能也是有限的,常常需要用沟通中体现的人文关怀来弥补。许多时候,技术和药物在死亡面前苍白无力;许多时候,握握他或她的手,亲亲切切喊一声大伯或大妈胜过一剂良药。

  我在爱卿的文章里还学到了一个词“爱语”,据说是一位高僧“发明”的,高僧说:“在与人接触时,若总是能让自己持有一颗体贴之心且用温柔的语气说话,那么你说的这些话便是爱语。”

  我想,应爱卿对于职业的感激是发自肺腑的。但我还是有一个疑问,她对于患者的那种爱,其源头又在哪里?我们尽可以在卫校的课堂里去寻找,也可以在特鲁多医生“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的格言里去寻找。读了爱卿的文字,我似乎找到了更深层的源头。

  还是应爱卿参加工作的那个冬天,她收到大妈一面镜子的那件事,我在这件事情中看到了爱卿母亲的一个小细节。

  爱卿说那时候的习惯,夜班后的休息天总是急着回家,回家吃妈妈烧的菜。那天回到家比往常晚了许多,妈妈问什么事耽搁了,她告诉妈妈昨晚收治了一位因车祸骨折的大伯,病房太冷她给大妈送了钢丝床和棉被,今天一早又陪大妈买了点物品。妈夸她做得对,就应该给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妈还说,那大伯手臂骨折,棉衣不能穿进,这么冷的天,手会很冷,妈做个棉手套龙让爱卿带去,老伯套在受伤的手上会暖和些。

  不必用太多的文字来叙述了吧,原来,更深的源头就在母亲这里。

  当爱卿写母亲的时候,其实是在写另一个“我”。那个出门总比别人早,收工总比人家晚,稻捆放得最齐、稻秧插得最竖的母亲,不就是要强的“我”么?那个不管干了一天活有多累、离家有多远都要赶去周边村庄看戏的母亲,不就是爱生活的“我”么?

  这部散文集给人带来的阅读感受是丰盈的,有感动,有愉悦,有忧伤,也有思索。书中每一篇文章看似在讲平常的事,实则一步步将读者引入宽广的情感天地。当然,有时候爱卿的感情似乎太饱满,有些地方写得过于充盈,但这似乎又是她的优点。

  通过写作,获得一种灵魂的充实和自我价值的确认——或许,这就是应爱卿写作的出发点。

  作者自己说:“我多么希望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温暖的有力的。”这时,她或许会想起杜湖边的学习时光,想起滋养她文字的杜湖,想起只教了她一个学期的初一代课老师,和老师那句“多写自会见真谛”的评语。

  应爱卿的散文,有正气,接地气,写真情,给人以美好的享受和灵魂的熏陶,如同山间的野花一样,不要人夸颜色好,自有清气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