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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4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慈溪日报

妈妈失业了

日期: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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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2版:七彩贝       上一篇    下一篇

  这一夜,妈妈辗转反侧,她又面临再一次“失业”。

  妈妈干过很多的工作,她是个能吃苦不服输的人。

  打小记事起,妈妈骑着凤凰牌自行车带我去龙南服务社上班,当时这份工作算是体面的,她高中学历,把公社进出账算得清清楚楚。工作闲暇之余,她总会教我算术、识字。服务社临山而建,在映山红染红的春日里,我喜欢漫山遍野地跑,然后摘几朵插在瓶子里装点窗台。这段时光驻留着一份快乐,蕴藏在我懵懂的童年。

  随着时代的变迁,服务社退出了历史舞台,妈妈“失业”了。她有过心情低迷的时候,让我看了惆怅失落,但灵活的头脑很快让她看到商机。那时刚好杨梅季,梅农上山摘杨梅忙得热火朝天,一日三餐也顾不上,于是妈妈转念一想,卖点熟食,生意会不错。说干就干,把凤凰牌自行车后座上我的座椅拆了,安上一条横杠,做起了熟食生意。第一次做,炸的花生米黑糊糊的,煮的鸡鸭外皮金黄,吱吱冒油,切开来却有血丝。梅农们有些微词,她呢,虚心接受意见,回家一次次地尝试、学习,很快就把生意做了起来。只是白天赶市场,晚上准备食材,我的快乐时光在妈妈匆匆的忙碌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时候,常常听妈妈念叨:春天生意十难做,一团行李一团火。多变的天气,给出门做生意的人徒增很多的困扰,尤其梅雨季阴晴不定,被淋成落汤鸡是常有的事。妈妈受够了天气的“气”,太想有份不被雨淋日晒的稳定工作。那一年,我读小学六年级,她走进轴承厂,开始与轴承打交道,直至我大学毕业。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轴承企业在横河遍地而起,干轴承加工这行十分辛苦,往往与重达百来斤的钢铁打交道,是男人的力气活。妈妈毅然接受了这份工作,长达八九年。当时相较其他行业,其薪资算是可观,妈妈用这份工资把我养大成人,这份工作也成为我每个寒暑假必定参与的“社会实践”。工作的艰辛让我铭记一生,时至今日,经济已宽裕的我也从不铺张,从不羡慕名奢品。

  轴承的工序比较多,一个小小钢圈要经过许多工序才能成为一个滚动的轮,当时妈妈做其中一道工序,就是给套圈冲弹子。冲弹子之前,需要在磨床进行打磨。打磨之后的套圈被装在一个立方体的塑料大桶内,由于打磨速度快,塑料大桶又占地方,只能把加工好套圈的大桶不断地往上叠。一桶套圈足足百来斤重,叠起来的大桶犹如一座小山包,凭我一己之力,无以撼动丝毫,只能求援妈妈。于是妈妈关掉冲床车,“轰隆隆”的机器声戛然而止,随后她招呼正在赶工的磨床叔叔一起帮忙,大叔不推脱,撸起袖子,一鼓作气与妈妈合力把大桶搬了下来,连续搬了几桶后,额头滋滋冒着汗,挽起胳膊一擦,继续干。这样的场景只是我在假期中的一个片段而已,想到妈妈每日如此,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妈妈何以在年年岁岁中能坚守着这份“厚重”的工作?

  我只想能为她分担一些,尽可能让她拥有喘息、休憩的片刻。我双手拉住大桶的一边,奋力拖向冲床,一路上水迹斑斑,许是大桶拖坏了,黑乎乎的桶底汩汩地流淌着未沥干的水,短短几米,已经耗尽了我的体力。妈妈把桶倾斜成45度角,桶下垫高一块木板,我端坐在桶前,拿着四五根长长的钢针,紧握钢针柄端,两手合力使劲撮,轴承圈如听话的孩子一个个按部就班地往里钻,不多久穿得满满当当。我捏住钢针顶端,把它们一串串码在托盘上,等妈妈备用。妈妈左手注入套圈,右手从冲床下面的小碗上摸弹子,一次次,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弹子被冲得滚烫,即使戴着手套还是被烫得生疼,何况妈妈自制的手套上是没有包裹手指头的呢,她的感触更为生猛。她说,这样摸起弹子来有感觉,要不然总拿不稳,弹子会跑丢。活是干得利索了,指甲和周边的皮肤也被磨损得体无完肤——时常流血。那时,她总会说:这活干过像全身烤伤一样,等你读完书就不去做了。

  数年后,我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妈妈可以轻松点了,再也不用从东方露白干到夜幕深垂,再也不用为筹措下个学期的学费一次次地摸爬滚打,终于可以选择一份轻松的工作安度还未老去的岁月。机缘之下,我替她找了一份学校保育员的工作。她爱干净且喜欢孩子,她说这份安安静静的工作挺好,和孩子处久了也有感情了,尤其送走一届届孩子的时候,心有不舍。现在的我也到了退休年龄,那一晚,妈妈说了很多很多,似感叹时光之快岁月易老。我看着她两鬓的白发,深情地说:可以休息了,苦了一辈子,趁还未老,出去走走,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更好。

  许久,她不吱声,只看着眼前三岁的外孙尽情撒欢,满眼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