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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5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慈溪日报

仰望中秋月

日期: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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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3版:上林湖       上一篇    下一篇

  “寻常岂是无三五。惟有今宵,皓彩皆同普。”1924年的中秋节,我父亲诞生于方家村(今宗汉街道怡园村的一个自然村)。那年,我七十九岁做裁缝的曾祖父,在拆落市做“市头中人”的智慧风趣身高力大的我祖父,该是多么欣悦。

  “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父亲三岁(虚岁)时,我祖父竟英年早逝。父亲八岁开始求读拆落市保塘庵小学时,我贤惠的祖母任氏又突患疾病离世,父亲成了茕茕孑立的孤儿。一个孩子,从小失去父母的伤痛往往是无法愈合的,而父亲却将此转化为前行的动力。在曾祖母和三个伯伯家的照拂下,勤奋苦读,学业异于常人。读完了五年级,到拆落市存德堂药店拜师学徒。药店里各个储存柜常用的中草药有五百多种,父亲每天跟着师父在药房柜台按药方抓药,了解每一味药的性状和药效。四年后,到上虞五夫延益堂药店做职工。因日寇入侵浙东,药店生意萧条,父亲失业了。

  时间如砥,无声地磨砺着父亲。乡谚云:“天下第一苦——撑船、打铁、磨豆腐。”长得又小又瘦的父亲竟选择了磨豆腐。他来到离家两里多远的“呒街市”,租了朝南的各约三十平方米一进一退的两间房子,开起了豆腐店。因庵东的日寇经常骚扰北面两里多潮塘路上的高王市,使之生意冷清,路面窄窄石板小而不平的“呒街市”意外地热闹起来,后来这里被叫成了高王街。父亲忙忙碌碌又谨小慎微地过着一个又一个日夜。一根独苗在风雨飘摇中艰难成长,我父亲终于结婚有了家。母亲告诉我,那岁月,土匪多如牛毛,受敲诈是常事。有一次坏人上门乱骂恫吓,母亲只好回娘家向堂兄弟借棉花来才了事。

  春雷一声动,新中国成立了。父亲加入到社会活动的洪流之中,热爱公益事业,积极参加土改中的土地核算小组帮农民算账。大姐还记得父亲参加剧团反串演女角。父亲更是一个诚实守信的经营户,被街上的工商户一致推选为令人尊敬的县工商联代表。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父亲加盟了高王综合性合作商店。这时,父亲的创业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1958年8月父亲调任天元水作商店经理,10月改制后成了天元供销合作社正式职工。?之后,父亲调到天元繁殖场,调任潭南任“驻社干部”,后调回高王任供销社生产资料门市部(简称生产部)组长。为适应农民起早下地干活,供销社天蒙蒙亮就开门营业,父亲则睡在店面后狭窄的小屋里,床铺周围叠放着一箱一箱的农药。生产部七八个职工,担负着供应高王、潮塘两个公社生产队集体、社员自留地需要的化肥、农药、农具、蔬菜种子等业务。父亲想农民之所想,急农民之所急。高王的农民想在自留地里种蔬菜增加收入,父亲就与山东等地联系优质胶菜(大白菜)籽、榨菜籽,还在晚上与职工们加班包成一两一两的小包,早上一开门就供应给排队的农民,使高王蔬菜美名远扬。他还有一个“农业辅导员”的职务,年年到生产队种试验地,经常戴着一顶席草凉帽带着农具忙着下地,试验农药及化肥的增产情况,随时将试验情况告知各生产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社员。

  “生活需要一颗感恩的心来创造。”父亲感恩为无数农民服务的机会。慈溪是集中产棉区,每年种棉花,害虫特别多,农民不断地去棉花地里喷洒农药,但收效甚微,严重影响了棉花的产量和质量。父亲认真钻研农业及生产资料方面的各种专业知识,有一次参加宁波地区生产资料业务学习就足足去了四十天。他发现,生产队仓库里储存着第二年春天播种的棉花籽,往往藏匿着过冬的红铃虫,如果不消灭,就会危害棉苗及其生长。父亲创造性地学习上海奉贤县的做法,在整个冬天下乡指导农民把生产队仓库用塑料薄膜包围起来,他自己戴上防毒面具,把磷化锌放入仓库,再密封熏蒸。第二年,棉花地里的害虫果然明显地减少了。慈溪供销社的“大事记”记载着:“1971年6月5日:宁波地区消灭棉仓害虫现场会在本县长河地区召开,总结交流高王公社使用塑料薄膜密封棉仓,用磷化锌熏蒸消灭越冬红铃虫的经验。”这“高王经验”的创造者和总结者,正是我父亲方泉江。父亲数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那一年还获得了宁波地区先进工作者的奖状。父亲总喜欢主动工作,常常做一些与本职工作似乎不相干的事。如农民在土灶烧饭的柴不够,父亲就下乡挨家挨户帮助他们把大灶改良成“省柴灶”。父亲的足迹遍及高王、潮塘的每一个角落,农民几乎都认识他,尊敬他。

  父亲也是一个爱家的人,从来不嫌儿女多。我想他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握每一个子女成长的方向。我母亲没进入体制,是家庭妇女,家里收入来源主要是父亲的工资。我懂事起,知道父亲月工资是三十九元,后来加到四十四元五角。父亲和母亲坚持让我们每个孩子都上学读书,每个孩子在母亲带领下都养成了劳动习惯,挣钱贴补家用。我大姐在暂时困难时读完了初中,到草帽站、供销社的多个部门做临时工,十多年后转正随我大姐夫去远方“三线”科研部门工作。我二姐是师范生,毕业分配成了公立教师。我哥哥拜师学成了一个优秀的木工,后来转行开店经商。我妹妹、弟弟不负父母期望,获得了大专、大学文凭,成了干部。我因故初中辍学,成了公社社员。夏天中午毒辣的烈日下,冬天清晨严寒的冻土上,一年四季挑担,割麦子,掏地,围海塘……年复一年,参加生产队劳动,还起早摸黑再干自留地的活增加收入。别人家的孩子与家长一起务农亲亲热热,我是孤身一人沉默寡言,想求学却入学无门,总感前途渺茫,常常心中不快。有一天,父亲严肃地对我说:“眉头一直皱着,有什么难熬?”语气很重,使我铭刻心间。现在细想起来,那是心理开导吧!当时我回味再三,相比父亲的青少年时代,我有什么磨难不能经受呢?于是舒展开了眉头。当生活的重压袭来时,最后一道防线唯有精神的力量——像父亲那样乐观,那样奋斗吧!后来生产队推荐我任大队小学民办教师。高考制度恢复后我考入了师范,第一个星期天回家,父亲对我说,供销社区社的领导说祝贺我考上了,发给了一张凤凰牌自行车的票子。我看到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兴高采烈过,他一定觉得比自己获得荣誉还开心吧!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1979年父亲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不久光荣退休,过了十年老有所为老有所乐的幸福生活。父亲正平静地颐养天年之际,却由于一生辛劳,尤其可能是在职时长期与剧毒农药打交道,生命透支,不幸去世。我的书桌上,一直端放着父亲和母亲的合影,照片的背景是我高王家门前常青的棕榈树,碧绿的芭蕉绽放着红花,父亲穿着一件灰色中山装,头上的短发稀疏而花白,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脸上洋溢着暖人的笑意,睿智的眼睛正亲切地望着我。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父亲在战乱频仍的旧中国经受了磨难,在新中国建设中竭尽全力,积德积善,福泽后代,是我们的榜样。每逢中秋佳节,我们都相聚一起怀念您。前年在九十五岁母亲的带领下,为您做九十九岁冥寿时,您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及其后代已达四十人。有位老教师十分郑重地对我说:“你父亲是我们家乡最成功的人,不但事业成功,而且家庭兴旺。”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我的思念绵绵不绝。为父您好比天上月——中秋节一轮在蔚蓝而微带黛绿的天心,浑圆浑圆永远不落的皓月,我会永久地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