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余姚一位搞文史研究的朋友来访,谈及余姚老一辈文化人日渐凋零,其中就有许扬武老师。但具体的日期不了解,问了相关单位,也都不清楚。我忽然想起曾与许老师的小女儿联系过,就连夜在微信上留言。第二天,收到回复,告知许扬武老师已于2022年2月2日(正月初二)深夜在余姚市人民医院去世,享年95虚岁。“此次是因做家务的阿姨感冒传染引起的。父亲本身就是肺心老慢支病,经常进出医院,此次阿姨隐瞒感冒,而父亲抵抗力又特别差,沾上后就无力回天了。父亲虽老年病缠身,思路一直非常清晰,但越清晰就越痛苦,熬过了年三十和初一,终于解脱……”
许扬武老师去世两年多了,我竟然一无所知。这些年,虽然常常想念他,但却没有任何行动,我深感内疚和自责。
许老师是我写作道路上第一个引路人,虽然四十多年过去了,但他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历久弥新。去年,我大概有一种预感,整理出了许老师写给我的全部书信,共有45通。我现在又认真翻阅了一遍,往事历历在目。
我在读高中时,就喜欢写作,但写的东西极其幼稚可笑。当时,我所在的龙南区刚从余姚县划属慈溪县,所以,余姚、慈溪二县的文化馆成为我十分向往的神秘殿堂。那时,余姚县文化馆编印了一种文艺刊物《四明山》,薄薄的,一月一期。到年底或翌年春还会出合订本,很受广大文学爱好者的欢迎。我就开始投稿,散文、小说、诗歌、评论、民间故事,什么都写,写了就寄。
许老师的第一信写于一九八一年二月十四日:
银舫同志:
信悉。
蒙关怀《四明山》,谢谢。
80年11、12期即日内可寄,内有你的评黄水桥同志作品一文,稿费已寄。
80年《四明山》合订本要过段时间可寄,共出12期,散期尚有部分(除第一期外),可补齐。合订本价未定,已给你登记。
你能经常练笔很好,必有提高。
阅信文字流畅,书法亦好,可见基础不错,勤学苦练成果。
81年《四明山》照出,待后多联系。
匆致
敬礼!
许扬武
八一年二月十四日
1981年春,《四明山》月刊改刊为《四明之窗》文艺季刊。我投的稿件,大多吃了退票。当时,《四明之窗》编辑室专门油印了退稿笺,将退稿意见填上寄还给作者。许老师怕挫伤我的积极性,将“退稿笺”改写成“便笺”。现摘录几封如下:
《余姚行》已阅,主要问题是太散又不深,还缺乏提炼的过程,没有发掘抓住一点,写点内在的东西,辅以必要的环境。现在看来,有浮光掠影之感,蜻蜓点水似的,一些表面现状,这就没什么意思了。(1981.8.3)
《海水为什么是咸的》文清楚,有故事情节。关键问题是题不符。“海水为什么是咸的?”要说的是“为什么是咸”,文中讲不清楚。在这以前,海水是不咸的,但老伯为什么知道家里要腌菜用咸盐,既然知道有咸盐,海水早变成咸了,再不存在“为什么是咸”的了。(1982.7.8)
《阴晴圆缺》刻划人物有基础,卖血关子扣得好。揭露婚事上的敲诈勒索主题亦可。问题是:1.阿根落水后的议论太多,因而冲淡了主题;2.媒婆等要钱的情节太少,而且不细。3.卖血不妥。(1983.1.17)
1983年5月,我还收到许老师的一封信,请我尽快用毛笔写一张纸条:“‘小滑头’找对象”,并要求直写,“每字大小约3公分半左右,略大小无妨”。我就在普通白纸上(当时也卖不起宣纸)写了这六个字寄去,不久就收到《四明之窗》杂志,原来是一篇小说的标题,制了锌板印在杂志上。这是我的毛笔字第一次印在书刊上,真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记得曾几次骑着自行车,从浒山至龙泉山下的余姚文化馆,来回四十多里,只想看看许老师,听听他讲写作。许老师瘦瘦的,年过半百,说话声音响亮,抽着烟,眼睛很有神,仿佛能看穿你的心思。我至今才知道,许老师也肖龙,比我大了整整三十六岁。
上世纪80年代,全国进行民间文学普查工作,各县文化馆精选其中的优秀作品编辑出版县卷本。许扬武老师负责《余姚民间文学选编》,我有两篇作品入选,这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农村文学爱好者来说,无疑像喝了鸡血、打了强心针一样,也使我从事民间文学搜集和研究迈开了第一步。
许老师从余姚文化馆退休后,应余姚市政协之聘,编辑文史资料。那时,我已在史志部门从事《慈溪县志》的编纂工作,相互寄赠书刊,俨然成为忘年之交。他在信中说:“有关资料的搜集、保存,很有意义,特别是乡土性的材料,慈姚是不可分割的兄弟县,无论地域、事件、人物,历史过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因此,我看你是有心人,我也有此意,故喜得慈溪有关资料的赠阅。”
2004年,我与胡岳鹏先生主编的《浒山风情》出版后,寄奉给许老师一册,很快就收到他热情洋溢的回信:
银舫友:
《浒山风情》收到,谢谢。
阅报得悉并读东标序,遂知有此书,不胜欣喜,因该书于我特别亲近。盖我老家历山,历山世属浒山区,又人们出市习惯于浒山(同样路程,去周巷寥寥,偶尔有之),故儿时常去浒山,过小岭头、小茶亭,进西门,东西向狭长街道,赶到东门。东门外当年有念慈医院(记得是路念慈开设),时为周边一等医院,等等,印象还颇深。今尽阅诸篇,必得益更多,多谢作者编者出了一本好书。
屡得赠书,感恩铭记,请勿为难。
高温频频,劳逸结合,注意身体。
祝
安康!
许扬武
04.7.26
2006年以后,我从乡镇机关重返修志岗位,承编《慈溪史志》季刊,同时兼编《浙东》季刊,我都寄给许老师,他收到后看得很仔细,也常来信给予鼓励。如2007年10月5日信中说:
屡收《慈溪史志》《浙东》,很好,谢谢。
上述两刊,每篇必读,深受教益。对于你的写人物,又有新的提高,可喜可贺。
我已八十老朽,身体渐差,耳目尚可,以书报为伴,深居简出,安度晚年,可见精神粮食之欢迎也。
2017年以后,许老师用口授的方式,由他的大女儿在手机上发来微信(共三次)。2017年1月26日的微信:“银舫贤弟如晤,向你并全家致以新春的祝福,快乐、幸福。余今年新老毛病时有频发,痛苦不堪,医院进进出出多次,总算又度过一年,进入九秩,共享新春,已幸甚幸甚。心爱甚至念念不忘的《慈溪史志》,有时还在翻阅,现要求再重寄,不知可能否?如有困难,则不勉强,谢谢。有事可联系,再见。”
因为我曾收到他大女儿的微信,说许老师经常住院,看书困难,杂志不必再寄,以免浪费。如今要求续寄,我极为高兴,因为由此可以说明他的病情得到控制,可以看书了。于是,每种书刊出来,我就照寄不误。
最后一次微信是2019年1月22日:“银舫如晤,《史志》收到,谢谢!新春将至,祝全家快乐幸福,并工作顺利。我在调养,艰苦度日,可放心,再见。”
许老师总是在记念着我。特别是2021年2月10日傍晚(除夕的前夜),他命他的小女儿专程从余姚开车给我送来野生甲鱼一只、五粮液二瓶,作为过年的礼物。我哪里肯收?他的小女儿许亚铭(我现在才知道她的名字)很为难地说:“你不收,我就不敢回去见老爸了。并且老爸肯定会生气,我最怕他生气。他一生气,就会出状况。”恭敬不如从命,我回赠了朋友做的一只青瓷茶杯,聊表心意。
许扬武老师通过他的大女儿的微信,两次说“再见”,或许是他的一个意愿和隐隐的期盼。但我却因疫情期间的种种不便,没能去探望,如今天人两隔,说什么都晚了,殊觉悔恨。在我人生道路上,得到过相识或不相识的人的帮助和扶植,我心存感激。许扬武老师就是贵人之一,时间长达四十年之久。这是我的幸运。而像许扬武老师那一代基层文化工作者无怨无悔的付出,虽一生默默无闻,恰似雨露滋润,恩泽乡里,理应为后世传颂和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