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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6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慈溪日报

父亲的戎马生涯

日期: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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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2版:海地文脉       上一篇    下一篇

  我的父亲裘品才,是一位经历血与火洗礼的革命前辈。每每看到党和军队授予父亲的奖章和证件等遗物,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老人家的革命历程,思念又似潮水般地翻腾。今天,我尽己所知,写写老父亲的革命生涯,以缅怀敬爱的老父亲和那些为建立新中国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老前辈。

  一

  父亲,1924年1月出生于慈北裘家村(今慈溪市掌起镇裘家村)一个贫寒的农家。幼年丧父,八岁就给人家放牛。贫寒的生活、不公的世道、受尽的欺凌,使年幼的他萌发了抗争意识。1941年4月,日军发动宁绍战役,三北沦陷。日寇铁蹄的践踏,给老百姓带来了雪上加霜的灾难,触目惊心的现实深深刺痛父亲年轻的心灵。

  1942年7月,浙东区党委在慈北成立。此后,党领导的三五支队(老百姓对浙东新四军的俗称)创建了浙东抗日根据地。这其间,父亲与三五支队民运工作者有了接触,在他们的引导下,父亲渐渐从迷茫中走了出来,决心跟着新四军打日本鬼子。

  1943年8月,父亲在民运同志的鼓励下,加入了党领导的抗日民众组织——雇农会。1944年7月,父亲由当时中共观城区委组织委员佟志松介绍,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党领导下的革命战士。

  在党组织的安排下,父亲担任过锄奸小组组长,也担任过被称为“邱吉尔”的邱排长为队长的观城区武工队队员,同时还兼任过民兵中队长、副大队长。为保卫抗日根据地尽心尽力,置个人的安危于度外。

  父亲讲过的两件事我印象非常深刻:

  一是偷袭日军汽船。父亲参加革命后,怀着对日本鬼子的痛恨,凭年轻人的血气方刚,曾有过一次贸然举动。事情发生在柴家迎阳桥上,父亲用带在身边的一颗手榴弹,对行驶在快船江上的日军汽船进行偷袭,手榴弹掷进汽船没有炸响,但着实使船上的日军受到了惊吓,急忙停船上岸追捕父亲。父亲凭熟悉的弄堂、小路,早已跑得无影无踪。日军抓不到人,于是兽性大发,烧毁了河边的几间草舍,并胡乱开枪,致一个聋哑人中弹身亡。为此,父亲受到了领导的严厉批评,虽没有追究其责任。后来当父亲讲起这件事,也为自己的冲动可能造成的后果而后悔不已。许多年以后,“迎阳桥上炸敌船,如果手榴弹能炸响,一船鬼子全报销。”这个故事在当地老人的口中一直流传,我小时候就听到过。我曾问父亲:“手榴弹为什么没响?”父亲说:“可能贴身藏着时间长了,受潮了。”

  二是遇敌脱险的故事。父亲在对敌斗争中逐渐成熟,遇到复杂的场面能应对自如。有一次,父亲在裘家横弄迎面遭遇两个带枪的“黄衣裳”(当时老百姓对伪军的称呼)走过来,伪军已经看到他了,避开是来不及了,也会惊动对方。这时,父亲很镇定,没有慌张,仍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相遇时,伪军盯了一眼,看不出农民打扮的父亲有明显的破绽,就这样蒙混过去了。当时,父亲身上藏有一颗手榴弹,如果敌人查问、搜身,就会暴露。

  父亲后来说,当时自己已作好了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准备。这些,我以前只在书籍中读到过地下党员遇险时应对的有关情节,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在父亲身上发生。从中也更真切地感受到在战争年代投身革命之险,一个革命者需要有坚定信仰和自我牺牲的精神。

  抗战胜利不久,父亲编入慈镇县大队。1945年9月,父亲随浙东新四军北撤。临行前,他没有把自己要随部队北撤的事告诉他的母亲,只偷偷地告诉了两个好友,拜托他们对自己的老母亲予以照顾。北撤前夜,父亲在龙山执行任务后,在暮色中徒步几十里,直奔高背浦北撤渡口。赶到时,父亲发觉木船已在移动,便心急火燎地大声喊叫,光脚在泥泞的海涂里奋力跋涉,后被船上的人发现才上了船。父亲说,再迟到一步,就不能随部队北撤了。

  北撤部队到上海浦东后,作了短暂的休整。这时,北撤人员中有个别革命意志薄弱的,面临危险与艰苦,产生了动摇。有人曾约我父亲一起留在上海做生意。父亲曾给我说起过此事,他说,当时环境艰险,谁都看不清结果如何。但父亲觉得自己是共产党员,从入党开始,就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党,坚信党的决定是正确的,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父亲的举动,体现了一个共产党员、革命战士坚定的革命信仰和对党的绝对忠诚。

  二

  在上海浦东,父亲被编入浙东新四军第一旅第四支队八连。部队在苏北涟水整编时,父亲被编入新四军一纵三旅九团三营八连,并任小组长。这时,父亲把自己名字改为“裘志成”。我原以为大概有“有志者,事竟成”之意,为此还问过父亲改名的缘由,他告诉我,当时改名是为了保密,不牵连家人。

  1946年1月,父亲所在的新四军一纵三旅奉命西开津浦路,攻歼泰安、兖州的日伪军,收缴了泰安南的日军洼田旅团的武器。6月7日发起了解放泰安战斗,经过三天四夜的激战,全歼了拒不投降的城内伪军和破坏停战协议并打死打伤我方指战员的国民党军宁春霖部,解放了泰安县城。6月26日,驻军新四军第一纵队三旅旅党委决定,在泰安建立革命烈士纪念碑(内战后,蒋军占领泰安时被毁,1949年10月,原址重建),悼念自1942年创建浙东抗日根据地以来历年的国殇。浙东纵队司令员何克希将军为泰安革命烈士纪念碑撰写了碑文。碑文中写有“新四军一纵三旅原系浙东抗日纵队”“泰安攻城三日得手,民间传为奇谈,前未曾有”的字句。简述了浙东纵队光辉的战斗历程,彰显了浙东子弟兵的辉煌战果。

  一个月后,父亲在山东胶济路的一次战斗中负伤,后在沂蒙山吴家庄野战军医院治伤。我看到过颁发给父亲《革命伤残军人证》中有伤残鉴定:“左髋部及臀部二处伤疤,左下股骨粗骨隆折,左下肢功能受影响;左股骨大粗隆骨折,有畸形骨痂。”定为三等甲级残废。

  父亲去世时,在给他换寿衣之际,我第一次亲眼看到父亲当年伤后留下的两个拳头大小的伤疤,这是父亲为建立新中国浴血奋战的见证。

  1947年3月,父亲伤愈归队,编入华东野战军一纵辎重营警卫排,历任班长、排长等职。父亲随部队参加了许多战役。其中,1948年11月的淮海战役是解放战争具有决定意义的三大战役之一,是三大战役中解放军伤亡最重、歼敌数量最多、政治影响最大的战役。遗憾的是,这场战役在父亲记忆中,除了身边有很多战友倒下去的印象,其他都说不上来。父亲留下的淮海战役纪念章,就是这场改变中国命运的伟大战役,及亲身临历的父亲和他的战友们血洒疆场的见证。我曾问过父亲,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怕不怕?他说,临上战场时,特别是战斗动员时,心里就会想能否活着回来。但一旦上了战场,就全然忘记生死,只有奋勇地去杀敌、去争取战斗的胜利。

  父亲对华野首长的战略、战术和高超的指挥艺术由衷的敬佩。他说过,华野一纵有“跑得,饿得,打得”的著称。常采用大踏步前进、大踏步撤退的“运动战”,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打出了华野威风。

  1949年4月上旬,国共和谈破裂。毛主席、朱总司令向全体人民解放军发出了“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命令,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齐集长江北岸,准备强渡长江。4月21日,父亲随第三野战军第二十军(由华野一纵改称)作为渡江部队东路军,在长江下游的江阴段三江营至张黄港地段突破国民党军队的长江防线后,继续向南进军。5月,父亲参加了解放上海的战役,经过激烈的外围作战,歼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攻占了浦东。接着,二十军主力西渡黄浦江进入市区,解放了我国最大的城市,全国经济中心——上海。

  三

  上海解放后,三野二十军驻守上海,担任警备任务。8月,移驻嘉定、昆山等地,展开解放沿海岛屿、解放台湾的战前训练。其间,父亲在上海嘉定二十军教导营一中队学习,后在上海昆山二十军教导团三大队八中队任分队长。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9月,中央军委决定解除第九兵团攻台训练任务,作好入朝参战准备。10月14日,第二十军各师分别从上海江苏进入山东兖州地区集结。10月下旬,部队番号改称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二十军。11月4日零时,二十军自山东北上,开抵吉林梅河口地区。11月7日,第二十军按中央军委电令,部队由辑安(今集安)、临江等地分批入朝,于12日全部进入朝鲜。当时,父亲任第二十军五十八师一七四团高机连(高射机枪连)副指导员。

  入朝后,父亲所在的五十八师先后参加了第二、五次战役。其中悲壮的长津湖之战和惨烈的华川阻击战,均载入志愿军战史。据父亲讲,他们的高机连主要任务是保护师部指挥所,对敌人的空中目标进行打击。由于当时志愿军没有制空权,高机阵地随时会遭到美军空中轰炸而造成伤亡。我也曾问过父亲,你们高机连有否打下过美国佬的飞机?父亲说,打是打下过的,但不多,因为他们使用的高射机枪是苏军换代后留在库房的,武器并不先进,要打下美军的飞机很不容易的。

  1952年9月底,二十军在朝鲜防务移交兄弟部队完毕后回国,10月22日,部队抵达以江苏、嘉定为中心地区集结,隶属于南京军区。12月,部队移防浙江宁波。父亲所在的高机连途经慈溪境内时,他内心非常激动,离家七年了,因战事的变化,多次梦想回家看看,都未能如愿,今天终于踏上了家乡这块养育过他并为此战斗过的土地。但移防途中不能停留,父亲只能在淹浦与洋山交界处公路北边一间低矮的凉亭(后成为裘市车站)稍作暂停,吩咐战士让拉战炮的马匹在路边喂些草料,自己站在路边,看看西北方向不远处的圆寂庵,遥想当年他和战友们在这个秘密据点里打游击时的情景,然后目光又转向公路的东南方向,仿佛看到不远处有自己的破旧老屋,看到心中久久牵挂的老母亲,一声“出发!”父亲给战士们下达了命令,又毅然启程,继续行军。父亲作为一名革命军人,没有因个人之情而离队去探望老母亲。

  1954年4月,父亲在二十军速成学校完成了一学年的小学学业后重回二十军,任五十八师一七四团汽车连指导员。时由战友的母亲介绍,父亲与我母亲相识,1955年5月结成伉俪。6月,南京军区组建预备役第一师,父亲因有实战历练,军政素质过硬,调任该师独立战防炮二连指导员。同年9月,父亲被授上尉军衔。同月,部队开赴四川夹江驻防。其间,父亲与他的战友们圆满完成了平叛、民改、营建、训练等方面的任务。

  1957年11月,父亲向部队领导申请复员回乡。领导批准后,父亲带着一家人,拎上简易的行李,离开军营,从四川路远迢迢回到慈溪。回乡后,父亲担任过慈溪县浦中乡管理处党群书记、浦中乡工业干部,洋山公社柴家、巴里大核算单位党支部书记,洋山公社党委委员兼任洋山信用社主任等职。1977年12月,因身体原因提前退休。2005年3月,因病离世。

  父亲的戎马生涯整整十二年,回乡后没有向国家和组织提过任何要求,淡泊名利,两袖清风。从父亲的身上,我们感受到了什么是国家的脊梁,什么是军魂。重忆父亲和革命老前辈的光辉历程,旨在弘扬他们的伟大精神、传承红色基因。父亲离开我们已近二十年了,他那共产党人的品格和革命军人的风范,犹如一座巍峨的丰碑,永远屹立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