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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7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慈溪日报

站在读者一边

日期: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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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3版:溪海书香       上一篇    下一篇

   

  大概有十来年了,我时常呆在袁可嘉的世界里出不来。

  眼前满是袁可嘉的形象。有时是17岁少年,瞒着母亲偷偷“出走”时的那个背影;有时是未名湖畔席地而坐的青年助教,仰头望着远方;有时是鲜见的意气风发,是他旅美访学归国途中在上海与辛笛等诗友畅谈西方现代诗的场面;有时是他送别卞之琳先生时的两朵白玫瑰,2000年的冬天他不辞辛劳从大洋彼岸飞回北京,原本是为庆贺恩师90寿辰,下飞机后却闻知恩师遽然离世,在即将合上棺木的最后一刻,79岁的老学生袁可嘉离开后又折返回来,伏在卞先生身边,像孩子似的对着先生喃喃低语……

  要写的东西太多。怎么写,从哪里写起,便成了一个问题。

  一般的传记,总是从人物呱呱降生写起,还有大段当地历史背景的铺叙。

  能不能换一种写法?

  那一年,影院里上映了一部纪实电影叫《九零后》,主人公并非现在的90后年轻人,而是一批年龄超过90岁的老人,他们都有一段在西南联大求学的青春时光,其中有著名物理学家杨振宁、作家马识途、翻译家杨苡、许渊冲等。本书的主人公袁可嘉也毕业于这所中国现代教育史上最好的学校,那时我就想,就从西南联大读书时的袁可嘉写起吧。

  这是一个站在读者立场的想法。

  袁可嘉是有光环的,最早的光环便是“西南联大”。从这个点切入,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是谁,他有着怎样独特的贡献,这是读者首先想知道的。九叶诗人——现代派诗论家——诗人翻译家,这几个“标签”先要写清楚,只有弄清楚这些,才能理解为何是他能够在开放之初为中国读者打开一扇“西窗”,为国人引进西方现代派的精华来,才能理解他何以影响了中国新时期文学的审美。

  袁可嘉的成长是有来由的,他有师承,有交游,这些构成了他生命经历的重要部分。让人兴奋的是,他与恩师、同学、诗友的交往,正好与他的几个重要人生阶段相对应,恩师卞之琳对应着他的学识源流和第一个创作黄金期,西南联大同学许芥昱对应着他的受难和第二个黄金期,余光中涉及他大学之前的经历,而与穆旦的对照则显示了那一代知识人个性和命运的同与不同。

  亲爱的读者,这时候,你大致了解我的苦心了吧,这时候你可能想要知道更多:谁是他的启蒙老师,他的家乡对他有怎样的影响,他的故居在哪里等等,这便是本书最后几章的内容。

  作者要站在读者一边,才更有可能受到读者的欢迎。

  我还在想另一个问题:读者为什么要读这本书,读这本书的理由是什么?

  我曾经在一个文友座谈会上讲过这样的话:

  读袁可嘉,你就掌握了打开中国百年新诗殿堂大门的一把钥匙。

  从传承谱系讲,袁可嘉直接接受了冯至、卞之琳的衣钵,而卞之琳又是徐志摩的学生,深受徐志摩的影响。袁可嘉对后来者的启示也是深刻的,袁可嘉与朦胧诗、后朦胧诗思潮的产生虽然没有直接或紧密的关系,但是北岛等新时期崛起的那一代诗人,当他们在二十世纪80年代读到《九叶集》的时候,纷纷惊呼,他们热衷的现代派手法,九叶诗人在40年代早已经在用了。他们虽然未必是有意识地学习借鉴袁可嘉们的诗歌,但是在实际上又与袁可嘉们的诗歌有着某种程度的“契合”。

  中国新诗有过多次的纠偏和反拨,袁可嘉的“新诗现代化”观点对于纠正诗歌的某些时弊,至今仍充满生命力。袁可嘉针对二十世纪40年代中国新诗的弊端提出了“新诗现代化”,其实这些弊病一直伴随着中国新诗的发展历程,两个极端是较为明显的,要么尽唱着“梦呀、玫瑰呀、眼泪呀……”,要么尽吼着“愤怒呀、热血呀、光明呀……”,结果前者走出了人生,后者走出了艺术,却把诗应有的将现实和艺术综合交错起来的使命搁置一旁。针对种种过于虚夸或过于写实的倾向,袁可嘉开出的药方是新诗戏剧化,它的要义就在于表现上的客观性与间接性。袁可嘉的诗歌主张在九叶诗人的诗歌创作中得到了实践和回应,虽然未能竞其全功即面临时代变化,改弦之余来不及更张,却在沉寂30年之后的新时期又备受青睐,成为新诗潮的重要理论资源,九叶派诗歌和诗论至今依然是高校博士论文选题的热门。研究九叶派,研究袁可嘉,成为观照中国百年新诗的一个切入点。从这个意义上说,读懂袁可嘉,就是掌握了打开中国新诗殿堂大门的一把钥匙,应该不是虚妄的。

  总之,这本书不是传统的、一本正经的传记,写法上有自己的一些特点,按照认知的顺序,站在读者的立场展开。

  可能会有读者朋友说,我想完整地了解袁可嘉先生的一生。出于这样的考虑,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整理了《袁可嘉年表》,附于书后。年表记录了先生从出生到去世,每一年重要的事件,包括重要作品的发表、重要著作和译作的出版,重要的访学、演讲以及师友交往等等。

  这本书的写作和出版,也是收获友情的过程。两篇序文原本是《斯人可嘉:袁可嘉先生纪念文集》的序,两位先生对于袁可嘉先生的评价诚挚而中肯。家乡宁波和慈溪文学及评论界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众多文友给了我宝贵的精神力量,双杰兄的牵线,更助我与名社结缘。袁可嘉先生的女儿袁晓敏女士一直倾心倾力支持我的工作,不厌其烦接受我的提问,我们跨越大洋有过多次难忘的交流,书中大量照片也是她提供的,衷心地感谢晓敏大姐。感谢“甬派”新媒体开设专栏,促使我加快了书稿的进程。书稿中的大部分文字曾在“甬派”文艺频道连载、在《慈溪日报》读书版刊登。感谢本人工作单位领导和同事们的支持,为我的写作提供了良好的环境。广西师大出版社更是组成了强大的工作团队,查核、排版、设计、校对、印刷等环节都做得专业、细致,为图书出版提供了品质保障。

  袁可嘉先生是有魅力的,到晚年愈发圆润通透,其诗歌思想愈发炉火纯青,表达愈发言简意赅。2001年他80岁的时候,在《我与现代派》一文中对“新诗现代化”的实质和表现做了简单明了的概括:总起来说,是要走一条“现实、象征和玄思结合”的道路,“现实”指对时代人民生活的紧密把握,“象征”指深沉旷远的境界和暗示含蓄的表现手法,“玄思”则显示为敏感多思及机智的不时流露。

  敲下这些文字时,传来北大教授孙玉石先生辞世的消息。孙先生曾在他的著作《中国现代主义诗潮史论》里如此评述袁可嘉的贡献:“现实、象征、玄思”这一诗学范畴的产生表明,超越于戴望舒代表的30年代各种现代性诗学的探索,在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之后,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美学原则的追求与构建趋于成熟。

  斯人已逝,长河不尽。

  方向明,1966年出生,浙江慈溪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文学》《十月》《散文选刊》《文学港》等期刊及多种选本,著有散文集《故乡书》等,主编《斯人可嘉:袁可嘉先生纪念文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