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公司楼下那条狭窄幽静的小巷,像是被六月灿烂的阳光渲染了一般,突然就喧闹了起来。原来,被阳光照耀的不是小巷,而是慈溪的杨梅携着满目的阳光来到了人间啊!
你看,窄窄的小巷里,快递点前支起了五张蓝色的帐篷,两边,白色的打包箱高高叠起,像是一层层波浪,蔓延着涌向黑色的马路。帐篷下,人们拎着颜色各异的筐子、篮子排着队,身着灰色工作服的快递员在“唰唰”的胶带声中,熟练地打包。像是天生的一对,帐篷的隔壁是一家烧酒坊,店门口陈列着大大的酒缸和泡酒的瓶瓶罐罐,进进出出都是沽酒的人。整条巷子,到处是装着杨梅的车,到处是提着杨梅的人,到处是要寄出的杨梅,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高粱酒的醇厚混合着杨梅的甘甜,似乎整条小巷都荡漾在紫红色的烟波里,这便是慈溪的专属颜色——杨梅红。
你瞧,这朵杨梅红,在慈溪的一座座山头,热烈绽放着;在山间勤劳的梅农手指间,跳跃着作画;在市场门口的一筐筐竹篮里,乖巧地卧着;在一辆辆车的后备厢里躺着,享受每一段旅程;在家家户户的餐桌上,装点着孩子们的童年;盛开在异国他乡,游子思乡的胃与心之中。六月,这朵杨梅红随处可见,它还在我们的朋友圈里,不信你就翻一翻,慈溪人三分之一在卖杨梅,三分之一在吃杨梅,还有三分之一晒出了爬在杨梅树上的照片,眼中的欢喜,映照着一树热闹的杨梅,让看的人也生出欢喜,不由伸出手指立刻点赞。
回想一下,其实这朵杨梅红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惊艳到我。小学三年级时,当读到王鲁彦先生的《故乡的杨梅》时,便对这种在我的家乡从未见过的植物念念不忘。年幼的我好奇不已,曾照着插图中的样子找来美人蕉的果实,样子虽有些相似,但口味实在不敢恭维;也曾在小卖部里买过糖渍杨梅,那干巴巴的黑色果肉和书中杨梅的样子实在相去甚远。
都说生命是一个圆,大学毕业后,兜兜转转,我定居在这座美丽的小城,惊奇地发现这里便是小时候心心念念的杨梅的故乡——慈溪。
那一年的六月,我第一次上杨梅山。漫山遍野的杨梅树让我震惊不已,仰望沉甸甸的枝头,如黑玛瑙般的杨梅,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光芒,正是“红实缀青枝,烂漫照前坞”,心中的欢喜奔腾着似乎要冲破胸腔——年幼的记忆照进了现实,何其有幸!迫不及待摘一颗放入口中,甜中带酸,“众口但便甜似蜜,宁知奇处是微酸”,古人诚不欺我!慈溪杨梅,不负“吴郡星郎”之雅称!只一口,你便能同感到它的一生:雨露的滋润呵护;山间的虫鸣鸟啼;花蕊中的悠悠月华;风中的甜甜蜜香,都被它一一吸收储藏,只为今日,我的到来吧?
杨梅已满筐,下山路难行,阿伯在前面带路。他黑黑瘦瘦,身着长衣长裤,背后系着杨梅篓,虽然肩头挑着两大篮杨梅,却走得又稳又快。梅农很是辛苦,阿伯早上四点半就已上山,在采摘时还给我们传授经验:要顺着光线,从上往下看,才能更清楚地看清杨梅的颜色,黑红色的直接吃口感最好,摸起来硬硬的泡酒最好。山下,阿姨已做好一桌当地特色的饭菜等着我们归来,饭桌上那一大碗杨梅酱格外显眼,杨梅柔软,汤色红艳,像是两夫妻的笑容,灿烂,纯粹。
杨梅刚到家,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吃起来,汁水沁出嘴角,小手和小脸也通红。冰镇过的糖水杨梅最合他们胃口,能喝得碗里一滴不剩。感谢杨梅,给了孩子一个温柔甜蜜的夏天。还有一些杨梅泡了酒。过年回家车上给父亲装上两坛。吃团圆饭时,看他端起碗,将琥珀色的玉液琼浆一饮而尽,咂摸着嘴巴,这一口酒,不知父亲尝出了什么样的味道?是想透过这香甜醇厚的酒,看见几百公里之外,女儿定居的那座城市里风雨和树木的样子,还是女儿摘杨梅泡杨梅时喜悦期待的小小身影?感谢杨梅,给了离家的女儿,一个表达爱的机会。
今年,我的女儿十一岁了。每年我都会让她上山摘杨梅,下山和我一起做杨梅罐头。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新慈溪人,她的童年,是浸润在这片慈溪大地上的杨梅红里的。杨梅红滋养着她,教会她像梅农一样勤劳善良,像杨梅一样活得灿烂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