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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30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慈溪日报

添 饭 岑玲飞

日期: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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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2版:七彩贝       上一篇    下一篇

  姐姐回忆我小时候,说得比较多的一件事就是添饭。她说我小时候很讨厌给爸爸添饭,但是,爸爸只让我一个人做这件事,因为弟弟还小,姐姐像个小大人,我是老二,不大不小,正好添饭。

  姐姐说,我很不情愿添饭,但是爸爸叫我去,我没办法,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地站起身,于是往碗里装很满很满的饭,还要用力地按压结实,上面堆得像山一样高,好像请菩萨时盛的饭。这样,爸爸吃饱了,就不会再让我去添了。

  我给爸爸添饭的思想动态是姐姐私下估摸的,但那是误会。记忆里,爸爸要添饭时,碗确实只递给我一个人,我去添饭是习以为常的事,并没觉得麻烦。回想当时心境,那纯粹是认为把一个碗装得很满是件好玩的事,而且认为装得越满越好玩。不管我装多满,爸爸都会吃掉,没有哪次让我退回一些到锅里的。

  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我不会察言观色,所以不会主动发现爸爸的碗空了,抢着去添饭,一定要爸爸把空碗递给我,或放到我面前,我才会站起身去添饭,所以姐姐看着,认为当时的我是不情不愿。

  后来参加工作,一星期回一次家,甚至两星期回一次,这样持续了五年。五年后又出嫁了,头两年没有生小孩,娘家去得还比较多,后来儿子一生下,我总是忙这忙那,另有一个家要主持,回娘家吃饭的次数变得十分有限,给爸爸添饭这件事不知不觉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淡出了我的生活。

  我依然和小时候一样不会察言观色,不会盯着爸爸的饭碗主动去抢着添饭,直到有一次看到爸爸正在吃饭,忽然想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给爸爸添过饭。也就是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爸爸从来也没有吩咐过我去给他添饭了,没有把空碗递到我的面前。

  又想起回婆家吃饭,公公喝完酒,我是一定会主动去拿那只光了酒的碗的,而公公这时也是理所应当地把那只空碗递向我,接受我的添饭。在婆家,给公公添饭是一种家庭仪式,由在场辈分最小的人做,要是在场辈分最小的那个人一时走神,没主动去取公公的那只空碗,必有一人会大声提醒,那个被提醒的人,就忙去添饭。

  平时,我回娘家看到爸爸在电饭锅边盛饭,总不在意,从没想起来什么。终于有一次,我想起在婆家,公公的饭多是我添,便想起小时候爸爸的饭也必是我添这件事来。于是提醒自己,现在我得像在婆家那样察言观色,等爸爸的碗空了,主动去添饭。

  可是,每次当我发现时,已经迟了,爸爸总是不声不响地自己给自己添了饭,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喝完酒的。

  有几次,我盯得紧,爸爸刚喝完酒,我就去抢他的饭碗,嘴里说着“爸爸,我给你盛饭去”。爸爸对我像外人一样客气起来,紧紧抓住自己的碗,不给我抢去,说“我自己会盛的,我自己盛”。我每次抢着添饭,爸爸每次拒绝。我非常遗憾,争抢不过爸爸,想起小时候,爸爸要添饭时,即使我没在桌边,他也会大声呼我过去给他添饭,这个添饭仪式曾是不可动摇的家庭规矩。

  给爸爸添饭的心意一直无法实现。有时,我抢得狠,抢过了爸爸手里的碗,盛了饭回来给爸爸,反而觉得有点做作、有点矫情、有点别扭、有点不自然,更有点像表演。爸爸不像公公那样心安理得地大方接过饭碗,而稍稍会显得坐立不安,虽然并不会表现出坐立不安的动作,但内心的坐立不安还是满满地散发出来。

  小时候,爸爸不是把我当小佣人一样使唤添饭的吗?哪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现在,我是真心想给爸爸添饭,爸爸也是真心不让我给他添饭了。

  爸爸紧紧地抓牢自己的饭碗,态度坚决,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