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越窑，好似一本经典书籍，百读不厌。今年春节，我在翠屏山下又浪迹了三天，不时弯入湖甸深处的古窑遗址，捡上几块泛着釉光的瓷片，浮想那“九秋风露”中的“千峰翠色”。
慈溪古代越窑真多，已被发现且编号入册的遗址就不下200处。观其分布，有聚有散，有疏有密，可用“一心三区、多点一带”来表述，即上林湖是越窑青瓷的中心产地，附近又衍生了白洋湖、里杜湖、古银锭湖三个重点窑区，继而沿着翠屏山北麓向东、往西扩张，形成了一条延绵五十多里的青瓷产业带。
翻几页睡了的历史，看一番醒着的时间，让我们一起走马观花，感受一番慈溪越窑前世今朝的生命脉动。
一
慈溪越窑自汉至宋，辉煌了一千年。一代代窑工，在翠屏山下演绎了一部天、地、人合一，水、泥、火交响，心、血、汗洞见的跨时代大戏。
上林湖山高水深，无疑是表演这出青瓷经典剧的一个大舞台。它以无可替代的历史价值、无与伦比的艺术成就，向中国乃至世界证明它何等精彩，何等辉煌！
上林湖并不很大，只能算个中型水库，可在木勺湾、吴石岭、横塘山、黄鳝山、荷花芯、皮刀山、狗头颈、后司岙、牛角山、吴家溪等地的湖岸边、岙口处，棋布着东汉至北宋时期115处窑址，无愧为“世界上最大的青瓷露天博物馆”。余秋雨先生老家在桥头，儿时常去湖畔游走，与遍野的青瓷碎片有过亲密接触，意笃情深，由衷地赞叹它，鼎力地宣扬它，还说“区区的我，毕生能做的，至多也是一枚带有某种文明光泽的碎片罢了……”
我亦有同感。1986年初，调至县文物管理委员会办公室工作，春节刚过，在同事童兆良先生陪同下走了其中70多处窑址。当时真没想到，上林湖畔竟有这么多的越窑，这么多的瓷片，有一种走近巫山，看到了真正的云的感觉……
上林湖的辉煌，不仅仅在于窑址多、产量高，还在于它纯青的炉火、不凡的产品。出自后司岙等处的秘色瓷，似冰类玉，捩翠融青，巧夺天工；它不可多得，珍贵稀罕，堪称绝世奇葩；它至高无上，专贡皇室，“臣庶不得用”；它神奇秘幻，高深莫测，多少人为之求索，多少人为之尽情。学者专家不吝褒奖之词，说它是“千年瓷器第一品牌”“能够代表国家形象的经典”“世界级文化瑰宝”……
如今，上林湖畔游人如织，是一个感悟青瓷文化最热门的“打卡地”。
二
白洋湖、里杜湖、古银锭湖与上林湖相近，亦瓷窑成群，制造工艺与上林窑如出一辙，产品质地也相差无几。若把上林窑比作天上明月，那么这三个窑区则为月旁三簇耀眼的星星。
沿上林湖南岸东行，过了毛垟坪，片刻就能见到白洋湖。白洋湖比上林湖小了许些，也有13处唐、五代和北宋时期的窑址，布于西南岸的石马弄、对面山、碗片山、小弄口、烧火山、雁鹅岭一带。石马弄窑址在考古发掘时，出土过秘色瓷标本，看来这儿的窑场也有来头，这儿的窑工也非等闲之辈。
杜湖与白洋湖相连。1963年在杜湖中部建了一道大坝，分为里、外两湖。里杜湖窑区有15处越窑遗址，集中于西岸中段的碗窑山、栗子山、大黄山及枫树湾一带。这里有个叫“西埠头”的古代码头，外输的青瓷产品都在此下船，也算是个古代“海丝之路”的起始点。1978年，出土了一只完好的北宋时期青瓷盏托，底盘刻有草叶纹，托座为覆莲状，业内人士视为珍品，即被当地文物管理部门收藏。
自上林湖西行五六里，便到匡堰镇倡隆、乾炳村地界。早先，这一带有个银锭湖，湖面不小，附近石塘山、瓦片滩、雉鸡山、野猫洞、开刀山、小姑岭、寺龙口、低岭头、鲤鱼山等地，有38处越窑遗址。后湖泊淤塞，演为田地，不见了湖光山色的空蒙意象。其实，这儿的越窑有好些可圈可点之处：有的窑场烧制时间跨度大，从东晋一直延续至南宋；有些窑场很早就采用釉封匣钵工艺，批量生产秘色瓷物；1983年寺龙村出土的那只北宋青瓷“三足蟾蜍砚滴”，工艺精湛，形制巧妙，誉为慈溪博物馆“镇馆之宝”。更让人刮目相看的，还是在北宋后期，此时，上林湖和附近众多越窑如同一弯冷月，无声地消失在翠屏峰峦中，延续了千年的越窑就此火烬灰冷。可银锭湖畔低岭头、寺龙口、开刀山、张家地等处的窑工没有消沉，他们悉心守望，在传统越窑青釉工艺的基础上，研制出体现汝窑风格的乳浊釉青瓷，把越窑与北方汝窑以及南宋官窑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同时也纠改了越窑瓷业“消亡于北宋”的传统认识。学术界把这类窑命名为“低岭头类型”，也有学者称之“后越窑”，可见这里的窑场在我国陶瓷史上的分量。
是金子总会发光。2006年、2013年，寺龙口、开刀山越窑遗址和白洋湖、里杜湖越窑遗址，先后并入“上林湖越窑遗址”，也跻身“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行列。
三
除上述“一心三区”外，我市沿山一带还零星地散布着约20处越窑遗址，东达灵绪湖东岸，西至烛溪湖西边。
这些外围窑场，与上林窑一脉相承，窑炉结构相似，工艺相近，兴衰同步。窑址也大多选在环湖、沿河的缓坡上，这样能就近获取柴火和瓷土，也可凭借山体自然斜度增加龙窑炉火的拉力，又便于水路运输。这些窑场的规模相对较小，只生产民间日用器皿，不研制秘色瓷器，也不见官营作坊。
古银锭湖窑区的西面，有越窑遗址十几处，布于彭桥、龙南、横河、石堰一带的山水间。
烛溪湖与古银锭湖一样，为古代一个泻湖，后湮没成田，文物普查时发现了两处窑址。一处在龙南烛溪村原来临湖的西游山下，属晚唐时代，暴露的瓷片已经很难见到了，可人们仍将那里叫为“瓦窑湾”。另一处为隋至唐初时期的越窑，位于原石堰乡湖西门村的湖头山下，出土器物以平底碗居多。
烛溪湖南的梅湖，周边也有3处窑场。水库大坝西面的“狮子山窑址”，现全淹没在湖水下面。大坝东边的“旋网山窑址”，也被垦植，沟渠断面尚见残存堆积。离梅湖不远的地方有一孤峙田畈的小丘，俗称老鼠山，坡下有一处唐代窑址，刚好落在浙江省级文保单位“童家岙遗址”上，一些红陶、印纹陶和原始瓷、青瓷残片，叠压在商周文化层上面。
坐落在山麓下临河处的越窑也有好几处。如龙南柘岙“窑头山窑址”，沙河村“南山窑址”“后山窑址”，竹山村“竹山岭窑址”，彭桥桃园村“癞头山窑址”“下段窑址”“黄狼山窑址”等，烧制年代有早有迟，遗留的瓷物有多有少。此外，在平原地带也发现了两处北宋晚期的越窑遗址，一处在横河南岸，临近人民闸，称“小南洋窑址”，另一处在东湖宏桥自然村，位于横河、浒山江交汇处，村人称为“窑基”。
在上林湖与白洋湖之间的丘陵地带，早先有个上岙湖，湖畔也有两处窑址。
我市东部地区的越窑相对少些，主要分布在灵绪湖南岸和古窑浦上游。
龙山是我的老家，旧属灵绪乡，上世纪80年代文物普查时，发现了灵绪湖治山、东蔡两处唐代越窑遗址，我去过几次，还写了篇《我的家乡也有青瓷越窑》散文。今春这一次，我在任佳溪村下车，沿着湖岸兜了大半个圈子。刚走入大坝北面治山下的滩地，就捡到了一块“玉壁底碗”残片，这是典型的唐代产品。行至西蔡村地界，遇到了两位老者，他们说湖南中段的蔡家山下，早先也有成堆的瓷片，有的人还捡到过较为完整的“韩瓶”，估计这儿还有一处小型古窑。再往前走，到了东蔡湖湾的“蔡山窑址”，那里显露的青瓷残片更多，从前盘、月亮地下一直延至蔡山庵下，足有半里地……
古窑浦上游田畈中，有两处北宋时期的“碗窑”。一处在洋山戴家村东南，以前生产队社员在掘河挖土时，常会遇上一层层青瓷碎片，和一叠叠粘在一起的次品瓷碗。另一处在稍北处的黄家村“路兜”西面，离大沽塘只有1200米。这两处窑址相距不到一里，中间只隔了一条小河，老一辈的人称之“雌雄窑”，还说古窑浦之名也由此而来。
四
在慈溪青瓷史上，2001年9月30日注定是个闪光的日子。那天，慈溪市越窑青瓷有限公司首窑越窑青瓷制品成功出炉，沉寂了近千年的慈溪越窑瓷业，又东山再起了。
如今，我市已有一定规模的青瓷生产单位17家，大多数厂家置有一座或数座现代窑炉。现代窑炉的形态、结构与传统龙窑不同，其内壁用耐火砖、耐火石棉及莫来石砌筑，外壁和支撑固架均由金属制成，呈方箱形，占地少，也可移动。绝大多数窑炉使用燃气或电，炉内断面温度均匀，烧制速度快，节能又环保。
我市也有一处新建的龙窑，在上林湖青瓷文化传承园内，今年1月13日第一次正式开窑。那天，800余件造型独特的茶杯、酒器、花瓶等坯体，经20多个小时柴火淬炼，惊艳亮相，重现了北宋余姚知县谢景初所描述的“作灶长如丘，发窑火以坚”的越窑烧制场景。《人民日报海外版》等媒体对此作了较高的评价。
长风破浪，未来可期。现在，“秘色瓷都 智造慈溪”已成了我们城市地域的新标志，前行的“风向标”。新时代窑工，赓续历史文脉，师古不泥古，创新不离本，以一窑窑纯青的炉火、一项项创新的技法、一款款精美的瓷物、一只只耀眼的奖杯告示世人：作为传统文化符号的慈溪青瓷，又迈入了一个高光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