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兴坤(军旅书法家、作家,玉环人) 文/供图
去年国庆节前夕,我应邀参加文学师友相聚。赶到北京五棵松康馨楼宾馆时,王宗仁老师正在接受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红孩的采访。这是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安排专访著名作家的系列活动。
采访即将结束时,王宗仁拿出一本厚厚的、已发黄的剪报集交给红孩。因事先没透露,红孩既意外又惊喜。王宗仁解释道:“红孩这个作家很热情,从他开始写作,我就一直关注他。后来,他到了报社工作,办报、办刊物。他发表的作品,凡是我看到的,我都剪下来,贴了这么一大本儿,今天送给他。”
红孩动情地说:“这本剪报太珍贵了。王宗仁是我的文学辅导老师,我走上文学之路,与王老师有着密切关系。没有王老师几十年的关心培养,走不到今天。”
眼前一幕,让在座的每一位文友都深受感动。触景生情,我联想起王老师多年来对我的关心和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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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仁是中国散文界的宿将,国家一级作家,中国散文学会名誉会长,今年已86岁高龄,陕西扶风人。他18岁入伍到青藏高原当汽车兵,历任文化教员、组织干事、新闻干事。1965年调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从事宣传工作,后任总后勤部政治部创作室主任,有着70年文学生涯。青藏高原始终是他的创作母题。他先后翻越唐古拉山百余次,被誉为“昆仑之子”。已出版56部作品,其中50部是写青藏高原的。《藏地兵书》获鲁迅文学奖,被称为“青藏线上的生命之书”。《藏羚羊的跪拜》《拉萨的天空》入选全国中小学语文教科书。去年,中国散文学会成立40周年座谈会上,给王宗仁等为中国散文学会作出重大贡献的老领导、顾问、老作家代表举行授勋和献花仪式。
我第一次见王宗仁老师,是40多年前在新闻骨干培训班上听他讲课。他说话带有浓浓的陕西口音,语言生动幽默,充满智慧。那时王老师已名声远播,他肩上拉着两套“马车”——八小时内写新闻,八小时外搞创作——宣扬了一批重大典型。
王老师对我的要求极为严格。1982年夏,我作为基层报道员,到宣传部边工作、边学习,抄写稿子,跑新闻单位,具体由王老师带教。他不是手把手、逐字逐句帮你改稿,而是给你讲如何抓问题、怎样采访,教你思考问题的角度。有一次,我从文件材料堆里,发现一家医院上报的简报,讲的是一名战士在施工时不慎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坠地时被铁皮桶边锋削掉了右耳。送到医院后,在医生的追问下,护送的干部返回工地找到了半拉耳朵,手术再植成功。我被医生认真负责的态度所感动,依据简报内容,写了篇新闻稿,等待王老师的首肯。没想到,王老师看后,一脸严肃,问:“哪来的素材?”我答:“是医院报来的简报。”“去采访过没有?”“没有。”王老师把稿子往桌子上一放,“怎能根据简报写新闻稿?”语气带有火药味。我心里骤然紧张,脸上发烧。过了一会儿,他语气变得温和。“这个素材不错,你可以写,但一定要到事发连队和医院采访。”翌日,我背着挎包,乘长途汽车,到驻京郊的基建工程兵某连采访,那位战士和目击者讲述了当时在工地现场地毯式寻找那半拉耳朵的细节,最后找到时,耳朵已被太阳晒得像蜷缩的蚯蚓。据手术医生讲,当时他想到战士年轻,还没找对象,不能落个五官不全。实地采访后,我重写了一篇通讯《为了一个战士的耳朵》,在《基建工程兵报》和《后勤》杂志刊发,还被《后勤》杂志评为优质稿。
在机关,我与王老师虽不在一个部门,但他总是给我机会。1986年初,总后勤部举行四所军医大学赴老山前线代职见习学员事迹报告会,并作出向他们学习的《决定》。当时具体由宣传部负责,办公室领导派我参会。王老师给了我特殊“关照”,除参加文件起草外,还可自由采访在前线代职学员,进行文学创作,我写了一篇上万字的报告文学《战火里的思念》,在《后勤文艺》发表。自那以后,首都一些报刊的文艺副刊向部队作者约稿时,王老师都不会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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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初,总部首长要求机关干部下基层代职锻炼。那时我刚三十岁出头,到机关时间不长,便报名想去艰苦边远地区。组织批准我到黑龙江总后勤部嫩江基地,安排在六场四中队代理副教导员,当时正值春播大忙季节。我写信给王老师,谈及北大荒黑土地的广袤,基层官兵劳作的强度、生活的艰苦,大兴安岭的风情。不久,我收到王老师的复信。“小万:你的信带来了北国的生活气息。你在生活底层的收获,大概要过上一段时间才可感到它的宝贵……希望多写点东西,天天记日记,不要遗漏那些在机关里永远得不到的浪花、彩石……在这样的大机关呆下去,没有点作为,那是要平庸一辈子的。可是,个人不去奋斗,要别人恩赐,那只有无所作为。”
王老师的信,至今留有黑土地的芳香。时间也验证了王老师的话。那段难忘生活,成了我人生经历的宝贵财富。代职期间,为采撷“浪花”和“彩石”,我跑遍了嫩江基地基层单位,日记、采访笔记写了十几本。回机关写了一份调查报告,刊于总政治部《政治工作通讯》。
随着工作岗位的变动,业余时间我无暇顾及写作。退休后第一次到陕西临潼疗养,借机寻访古迹,从历史和当今角度进行思考,写了三篇散文,请王老师指教。王老师让我删减文字,遂写信推荐给《新民晚报》副刊。结果这三篇都发表了,重新唤起我对文学的爱好,点燃生活的激情。
有时,我向王老师说起想要写的题材,他往往突然冒出思想火花,提出看法,鼓励说“写吧”,甚至为我想好题目。近十年来,我发表了100多篇散文,有的被中国作家网等平台转载。《三访张爱萍将军》获后勤军事文学奖。庆幸的是,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和80周年的“胜利日”,我均有作品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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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师赠我很多文学作品书籍,其中有“青藏三部曲”——《藏地兵书》《青藏线》《藏羚羊背上的可可西里》。几乎每本书都有他的亲笔题名、赠言。如在《高原上空的星》一书中留言:“人老了,特别珍惜战友之间的感情。常常在读书时引发许多往事。”表达师友情义。在《拉萨河的色彩》扉页写道:“这些年你在散文创作上大踏步前进,实在让人振奋。继续前行,会有广阔的天地。”这是对我的鼓励和鞭策。王老师看到我发表的写家乡题材的散文,欣喜地说:“我去过你的家乡,参加过台州市作协组织的采风活动。”夸赞台州的发展变化,山海风光之美,不愧是东海明珠。
春风相遇不知年,暖雨晴开一径花。贵人并不是给你财富和金钱,而是在人生的关键时候为你导引、指路,给你精神上的力量,使你终身受益。这种帮助不带任何条件和功利之心。王宗仁是我的恩师,也是我遇见的贵人、文学亲人。从我尝试写新闻稿到业余创作,是他给了我指路、鼓励和力量。我从他身上感受到既有父辈的严与爱,又有亦师亦友的情与义。人性的丰富,灵魂的高贵,才能点燃激情,启迪心灵。师者之光,照亮自己,也照亮温暖周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