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国丹/文 叶文龙/图
台州水系发达，河道纵横交错成了巨大的水网，滋养着整个温黄平原。温黄平原素来以产稻谷著称，所以台州有句老话：温黄熟，六县足。
可是台州也多台风暴雨。山洪暴发时，裹挟着沙石和连根拔起的小树、野草汹涌而下，如果不能及时泄洪，那下游的黄岩、温岭可就惨了。古有“温岭地最洼下，昔人谓为釜底”之说，温岭的一个大镇，至今还叫“泽国”，当年的积涝状况可见一斑。
中国历代的清官，都以兴修水利为己任。如果说大禹治水多少掺进了一些神话色彩，那么战国时期蜀郡太守李冰父子率众修建的都江堰，还坚如磐石地屹立在岷江的激流之中。
提起台州的兴修水利，百姓们忘不了一个人——罗适（1029—1101）。罗适系台州三门人，北宋治平二年进士。任过安徽桐城尉、河南开封令等职，是著名的治水专家，也是诗人和思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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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元祐年间，罗适巡行到了温岭（当时属黄岩县管辖），他踏勘了90多条河流港汊，见到了一些泥垒的堤堰，却没有闸门。他还了解到，旱时，上游人把水拦走了，下游人不干了，就拿刀弄棍打将上去，上游人也不示弱，双方常常打得头破血流，严重时还闹出人命。
土堤堰坝遇上山洪，很容易被冲毁，不仅保不住水，还给下游带来洪涝之灾。
罗适还查明，沿海三分之二面积的土地，因受海潮侵入，成了盐碱地。重灾年间，农民颗粒无收。
罗适以渊博的治水知识和丰富的治水经验，全盘安排水利建设，他在河道要害处建筑起能升能降的水闸。闸门开启，河水可自由流通；闸门关闭，就截断了水源，更防止了海水倒灌危害农田。
罗适率领工程技术人员和民工们，夜以继日地赶造水闸。当年就建成了永丰、黄望、周洋三闸，当年即投入使用。“连岁之间，民喜其利”。尝到了甜头，官民修建水闸的劲头倍增，邻县都过来取经。从此浙东地区的水闸星罗棋布，遍地开花。
可是在此后的百年里，朝廷腐败，金兵入侵，皇帝南逃，大臣们更自顾不暇。水利没人管了，年复一年，水闸毁坏，河道壅塞，农民们又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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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对台州水利做出重大贡献的是朱熹。朱熹（1130—1200），徽州婺源（今属江西）人。
朱熹是程颢、程颐的四传弟子。他博学多才，著作等身。他宣扬“存天理，灭人欲”。很多人骂朱熹，就是因为这个“灭人欲”，当年的我乍看到这三个字，同样骂他。细看原话，却是这样的：“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这理论，用今天的廉政角度、道德角度和养生角度去看，都有积极的意义，而在当时哀鸿遍野路有饿殍的情况下，更是必要的。
南宋淳熙八年（1181），浙东风不调雨不顺，饥荒像一个幽灵，在台州上空盘桓。百姓们活不下去了，或外出逃荒，或落草为寇。受命于危难的朱熹，于农历十二月初六那个朔风怒号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奔台州赈灾来了。
当时临安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而台州的官员也不例外，知州唐仲友常常聚众豪饮，高级歌妓们则在一旁轻歌曼舞。朱熹拒绝了地方官员的接风洗尘，直接取道温岭。他召集有关人员，了解到这年因台州台风接踵，洪水上屋、山体滑坡、海水倒灌、晚稻倒伏腐烂时，痛心不已。他四处巡视水利设施，见闸板朽烂，闸桥断裂，污泥浊浆堆积数里之遥。朱熹立即向朝廷打了报告，请求火速拨款2万贯，作兴修水利工程的启动资金。
接着，朱熹调集筑闸行家，募集工人。他们挖掘新官渠，疏通旧河道。最关键的是，在重要的河口修建新旧桥闸。筑闸期间，朱熹并没有按他的“级别”住在舒适的驿馆里，而是和工人一样，住在附近的百姓家里。有一晚，他宿在海边人家，听潮起潮落，心潮起伏，吟得七绝一首，题笔写在主人墙上：才到重阳气便高，雁声天地总寥寥，客怀今夜不能寐，风细月明江自潮。
朱熹在罗适的筑闸基础上，博采众长，增加了水闸的科技含量。他悟出了一个“连通器”原理，以保持各闸水位的平衡。他对建闸执行官蔡镐说：南监（属新河）的五个水闸，基底石必须齐平如一，使河流五道俱通，若一闸稍低，水就会涌到这个低闸去，久而久之，这个水闸必定会淹坏。
在当时的条件下，怎样才能做到“基底齐平如一”呢？蔡镐想出个法子，他们在披云山的烽火台上树起旗帜，放置铳炮。挑了个大潮日子，每个闸位都派专人守候。蔡镐自己手执红旗守候在海边，待到潮水退到最低位置时，他挥动手中的红旗，烽火台看到信号，立即倒旗放铳，五闸的守候者们都听到、看到了，也在同一时间里划定统一的水平线，然后按照这水平线打基建闸，达到五闸齐平的标准。
在官民一起努力下，短短的几个月，中闸、北闸、麻糍闸、下卢闸等四座闸桥初具规模。
他们还别出心裁搞了个“爬梳之法”，每个水闸，都配置了一个梳状耙子，每隔一段时间，就耙去淤泥，梳去杂草，并把闸槽洗得干干净净，保持闸门的启闭自如，使“其间田亩70余万，尽为膏腴。”
朱熹曾说过：“水利兴则黄岩无旱潦之灾，黄岩熟则台州无饥馑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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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么苦干实干的朱熹，对官僚们歌舞升平骄奢淫逸的生活，当然是深恶痛绝的。
有个女子叫严蕊，字幼芳，色才兼备，是南宋初年台州当红官妓。洪迈《夷坚志》第十卷里说：“台州官奴严蕊，尤有才思，而通书究达今古。”
唐仲友也很迷恋严蕊，但鉴于自己“一把手”的身份，不敢轻易造次。宋朝法律规定，凡官府举办酒宴，可以召官妓歌舞助兴，但不得留宿，违者律处。朱熹正为治水之事绞尽脑汁，唐仲友却在那里花天酒地。朱熹很是愤懑，就上书弹劾唐仲友。可是唐仲友的姻亲王淮是当朝宰相，他把奏章压下了。朱熹岂肯善罢甘休，他一连上书十次，终于有人把奏章送到皇帝手里，唐仲友因此被革了官职。
这大概也算是“灭人欲”吧。于是官员们沆瀣一气，你一个出头椽子，不烂你烂谁？朱熹在台州只待了九个多月，就被找了个由头调走了。这不，治水只治了一半，水闸也只建了四座，如果能干满一届两届，可以为台州做出多少贡献啊！
淳熙十年（1183年），朱熹为常平使者，又一次来到台州。他不顾鞍马劳顿，马上召集有关人马，继续他的未竟事业。他和下属们夜以继日，马不停蹄地苦干，终于把回浦、金清、鲍步、蛟龙、陡门、长浦六闸打造完成。和之前造的四个水闸加在一起，朱熹在台州共筑建了十处桥闸。这十个水闸，保证了温黄平原七十余万亩农田的灌溉和排涝，保证了台州农民的丰收和温饱。
朱熹为人刚正不阿，因此官场不能春风得意。他在考取进士后的50多年的时间里，做官只做了七年，伴驾则只有46天。但是，朱熹治水修闸的壮举，被记入史册，成为后代官员们学习的楷模。明嘉靖年间，台州知府周志伟率黄岩、太平知县一行，来观摩朱熹当年完成的水利工程。他们走了几天几夜，发现河道因长久未浚，海涂淤涨，闸板朽烂，桥石也因为牛踩人踏断裂了，回头赶忙向朝廷奏疏：“金清、迂浦、周洋、黄望、永丰、细屿等闸，知为朱文公遗迹，锐意修复。请求朝廷拨款。”他们还盛赞朱熹的治水之策英明，锐志要以他为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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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们参观了至今仍比较完好的中闸。中闸位于温岭新河镇后街新村中闸片区南鉴小学后面，桥畔矗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此闸系朱熹所建，始建于南宋，各代重建。闸三孔，南北走向，长14.4米，宽3.8米，中孔跨度为4.9米，南北两孔跨度均为4.8米，闸正中开两闸槽……
太阳西斜了，车子又带着我们去看麻糍闸。麻糍闸位于新河镇原高桥乡政府驻地东约500米的河道上。这里有个有趣的故事，传说建闸时，石板铺上去就断了，再铺再断。正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有仙人路过，拈了一块麻糍，将断石给粘牢了……我们笑着说，温岭的麻糍这么厉害，倒是牵出个饮食文化来了。
我们下了车，踏上一条逶迤不平的田间野路。路很窄，荒草没膝，狗尾草招摇着。放眼望去，水稻生机勃勃，齐整硕壮，丰收在望。高一脚低一脚的，我们终于来到麻糍闸旁。这是座两孔梁式闸桥，由大块大块的花岗岩砌成。东西走向，造型美观。闸桥长11.8米，宽3.8米，两孔跨度均为4.75米，闸墩侧面的正中，开着笔直的闸槽，当年的闸门就是沿着这闸槽灵活升降。据说，闸门由不易腐烂的厚木板做成，上面凿两个圆孔，启闸时，用两根带钩的铁杆钩住圆孔，几人奋力提将起来，水流就哗哗哗地通过了。
闸墩造型为楔状，叫“分水尖”，以避免洪水的正面攻击。分水尖上叠砌石台，石台之上采用叠梁，其挑出的叠梁头做成插拱状，非常有特色，也很有观赏价值。
2006年5月25日，国务院核定公布了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温岭市的新河闸桥群作为古建筑类名列其中。
古桥闸是镜鉴，它映照出的是历史，是清官的政绩，更是民心。我凝视着这矮石桥状的水闸，如读一本史书，如瞻仰一座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