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城西北二十余里的上宝相村西北,有一处名为桃源坑的幽深山谷。文人墨客称其为“惆怅溪”,而在汇入三茅溪前的这段溪流,亦被唤作桐溪。溪畔曾有一座古桐溪寺,相传支遁与王羲之常在此悠游。这里山势逶迤,涧水蜿蜒,两岸峭壁如列绣屏,俨然世外仙境。
在地图上呈三叉状的惆怅溪,其支流贯穿整个桃源坑。沿溪上行数里,在阳坑西侧有一高一矮两处石洞,人称“仙人洞”。两洞分列东南,大小相仿,皆如卧榻,可容二三人憩息。洞府幽隐于藤蔓杂花之间,若非近前难以察觉。这与《天台二女》中“南、东二壁各有绛罗帐”的记载不谋而合。相传大洞乃刘阮与仙女共居之所,小洞则为侍女居处,故又称“刘阮洞”。惆怅溪之名,或许正源于当年刘晨、阮肇在此寻觅仙踪时的徘徊踟蹰。
东汉永平五年,在这方灵秀之地,上演了一幕人仙相恋的传奇。剡县(今浙江嵊州)采药人刘晨、阮肇迷途深山,在啖桃充饥、循杯取水之际,得遇二位姿容绝世的仙子。这段仙缘被干宝辑入《搜神记》,虽今本不存,但《太平御览》《太平广记》皆有转录。其后刘义庆《幽明录》、陶渊明《搜神后记》等相继润色,使故事愈发婉转动人。
值得注意的是,陶渊明创作《桃花源记》较干宝记载晚八十余载。两文皆以“溪涧桃林”“迷途逢仙”“归而不复得”为脉络,可见其承袭之迹。不过刘阮传说更添情感色彩:二位仙女主动执手仙凡恋,不仅寄托着对自由爱情的向往,更暗含超越时空的哲思。“洞中旬日,世上千年”的时空错位,恰似现代物理学中的时空隧道之谜。
唐代起,此传说渐入诗词之境。牟融《天台》诗虽未直抒其事,但“碧溪流水泛桃花”等句无不暗合仙缘。元稹《刘阮妻二首》直抒胸臆,以“仙洞千年一度闲”写尽仙凡恋的缠绵与怅惘。至晚唐曹唐观寺壁《天台二女图》,作《拟桃源》组诗五首,将遇仙处明确指认为“桃源”,自此“刘阮桃源”成为文学经典意象。
入宋后,此传说更深刻影响着词牌创作。《醉桃源》(即《阮郎归》)词牌直接源自本故事,毛文锡“刘阮信非仙洞客”之句,将仙凡永隔的怅惘凝练成词牌精髓。《宴桃源》《桃源忆故人》等词牌亦多化用此典,秦观“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暗合刘阮循溪得仙之境,李清照“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更是将武陵桃源与天台桃源熔铸一炉。这些词牌在两宋年间经晏殊、苏轼、周邦彦等大家填制,使刘阮传说在长短句中焕发新生。
北宋元祐年间,天台县令郑至道踏勘仙迹,在桃源植桃数百,建亭立石,命名鸣玉涧、桃花坞等景致,并撰《刘阮洞记》以纪盛事。元代曹文晦将“桃源春晓”列为天台十景之一,王子一更创作杂剧《误入天台》,使这一传说在戏曲舞台上绽放异彩。
今人解读此传说,尤重其“天人合一”的哲学内涵。徐鸿武先生在《和合之道》中指出,刘阮思归故里的情节,正体现仙凡和谐与人间和合的统一。这段穿越千年的桃源仙缘,既是古人对理想爱情的浪漫书写,亦是人类永恒的精神归乡——在桃花流水的秘境中,我们始终追寻着与天地、与自我和解的永恒之道。徐永恩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