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连清
1971年春的暖,带着盐碱棱角
松门神祉塘
燕儿斜舞,蝶儿翩跹
天空低低地,压到盐田的镜面
南塘山被草尖顶出第一声绿
野花把春天别在碱土的领口
三月的行囊,把朝阳压成弯扁担
一头挑着现实的瘦骨
一头晃着虚影的丰满
两间破屋在风里张着嘴
是教室?还是牧场漏下的余音
24日,120多位高中新生
挈被的人与荷锄的人撞在一起
陌生的脸,在盐雾里洇成老照片
没有自来水的日子
西边小河端坐着,像口粗陶水缸
舀起的水,沉淀出地理课的剖面
电灯躲着不肯来,烛芯啃穿黑暗
烛花簌簌掉在课本上
圈住“春眠不觉晓”的“晓”字
正被火烫成焦黑的星子
烛火晃动,石塘渔港就浮上来
学生们在光晕里撒网、收网
碎石铺成脚下的血管
蜿蜒伸向宿舍、教室、食堂
硌痛在皮肉里,写进坚韧的密码
从此,路不再泥泞
人生之路,也不再踉跄
毛毡搭的屋子掉进星月
老鼠在夜里念着细碎的旁白
清晨的读书声,是淬了火的剑
劈开海边未成形的光
黑板的裂缝里,爬上岁月的藤蔓
陈老师沈老师罗老师,身影陷进盐霜
字词随着汗滴落下
在唐诗《游子吟》的针脚里
悄然拔节生长
把青春描摹成等高线的模样
“呜——”号角惊飞了月牙儿
盐田似退潮后的滩涂晾着银
师生们揉着惺忪,手捏麻绳竹竿
在掌心结出晨露的重量
麻绳勒出
紫红的大地方程式
120道掌纹拓印着
深犁与浅犁的轨迹
田间地头,汗水裹着好多个太阳
棉白豆黄漫过堤岸
咸菜碗沿结着白霜
一分钱,在搪瓷碗底转了半圈
才沉入腌菜汤
韭菜炒大豆的香,漫过鼻尖
四季翻着页码,南北田垄
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等毕业证书碎成飘飞的瓣
弯腰拾起的,半是结晶的咸
半是慢慢焐热的光
现在卫星扫过老地方
那片停不下来的微动(布朗运动)
原是汗珠在一直垦荒
那年重游,在墙根捡到半块粉笔
蓝布衫的补丁磨成了纱
粉笔灰里,仍结着那年的盐霜
所有走掉的晨昏都在说——
盐碱地底下,还有垦荒的人
用骨血,续写下一首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