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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台州晚报

赶集

日期: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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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5版:人文       上一篇    下一篇

梁西平/文 陈静/图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在家乡四面翠竹三面水的古村落生活;枕水而居,日子蹒跚,生活清汤寡水;那些陈年往事,仍弥漫萦绕至今。

1

初冬的一个清晨,母亲带我去赶集。说实在的,这次赶集我是极不情愿去的。往常,我总屁颠屁颠地跟在母亲的后面,意气奔放,洋洋得意,每次都会有意想不到的小惊喜。这回就不同了,别提犒劳了,我们还改变了以往的身份,因为这次是去卖鹅。

那天,天空放晴,我无奈地跟在母亲后面。母亲说去温岭的新河镇卖鹅,我百思不解,为什么舍近求远?要多走一二十里路。路过卷桥街时,我就在嘀咕,母亲解释说“卷桥小新河不好卖,新河熟人不多还能卖个好价”。就这样,我们在九曲十八弯的小路上前行,穿过运河上大小不一、造型各异的石拱桥,像走迷宫;我心中暗暗佩服很少出门的母亲能记住这么复杂的路。

迎着晨曦,我走走停停,一言不发,也不帮母亲提鹅,对沿途岸上的风景和运河上的汽笛声丝毫没有反应。母亲看出我有心事,路过村庄时就不停地向我介绍,这是你表姐家的村庄,那是我们村上某某人亲戚的家,试图打断沉闷的气氛。

2

那年的初春,一个挑着鹅仔的小商贩进村,吆喝声招来了村里很多孩子围观。看着憨态可掬的小鹅仔,不少细佬头(小男孩)胡搅蛮缠,赖着父母买。我也求着母亲买了两只,母亲说:“你可好好养,养大后一只卖,一只留着过年吃。”当时,我高兴万分,满口答应。

养鹅成本不高,只吃点青草或蔬菜。这下可好,我们这些细佬头有事做了。那时,学校时常放假,我们都有大把空闲时间,个个都对鹅仔精心护理。不再系一朵南瓜花去荷塘边或田垟头钓蛤蟆,不再提一个小木桶到河边沟里摸鱼捉蟹捞虾,不再带一把小刀和一个小玻璃瓶到竹林中寻找竹蜂虫……

开始时,我们给小鹅喂些洗净晾干水的鲜嫩青菜叶,后来放学后大家就把小鹅赶到村外的田边地头吃嫩草,比比谁家的小鹅长得快,田间地头时常荡起阵阵笑声。一个月左右,鹅仔的胎毛就渐渐变白,长得圆乎乎、胖墩墩,十分活泼可爱,体重也有一两斤了。

一天夜里,鹅窝突然骚动,惊醒了睡在隔壁房的我。我迅速起床查看,只见一只小鹅头颈上鲜血直流,另一只惊魂未定地呆立一旁。“凶手”是一只大老鼠,见有人来,飞快溜走。我目睹这只可怜的小鹅呻吟,却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苦苦挣扎中呜呼哀哉。从此,我整天愁眉苦脸,怪自己那天晚上没将鹅窝的门关严实。母亲见状,没骂我,只是劝我把另一只看好。想想其他几个小伙伴家的小鹅也所剩无几,不是被老鼠咬死,就是病死。这样,我心里才觉得好受些。

几个月过去,小鹅长成七八斤重的大鹅,全身雪白,羽翼丰满,翅膀宽大而厚实,覆盖着柔软的白色羽毛,像披上盔甲,看起来炯炯有神。这下我放心了,只要每天给它吃的就可以了;它也懂人性,总是跟在我的后面嘚瑟,“咯咯咯”地显摆。

3

头两天,母亲对我说:“你父亲寄来的那一点钞票早就用完,我们家里没钞票去队里交分稻谷的口粮钱,家里就没米下窝了,把鹅卖了换点钱买点粮。”“这只鹅才刚开始下蛋,有点可惜!”我顶了一句。难怪母亲近期不停地咳嗽也不去看医生,她边咳边劝解我。看着她一脸无奈和无助的样子,我才勉强同意,都怪我没看护好另一只。

母亲把我带到新河镇的一个大广场,来自四面八方的男女老少把偌大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叫卖声此起彼伏。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位置站着,把鹅的头伸到袋外透气。

开始,母亲有点腼腆,不好意思吆喝。一段时间里,很少有人问津。母亲焦虑不安,硬着头皮去打听有没有人要买,她就去茫茫人海中寻找客户,走时叮嘱我站在原处不要乱跑。

说实在的,我岂敢乱跑,这是我第二次到新河镇。那时的千年古镇新河大多是清末民初的木质结构民宅,布局有序,石板街道,做工考究,古香古色的老街旧巷错综复杂,处处彰显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上次来还是几年前,父亲回家探亲时带我来过新河镇赶集。

当时爷爷扭伤了腰,父亲到新河镇买狗皮膏药,都说那里的狗皮膏药疗效好。到了玲珑古镇的集市,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没见到大力士在街上摆摊设点敲锣打鼓、舞刀弄棍、变戏法(魔术)招揽生意。父亲就带我到新河中学找表叔,在校园内的“解放楼”前遇到表叔,他刚下课,手上还拿着一副三角板。

表叔告诉我,这座“解放楼”原名致远楼。解放前夕,学校师生受进步思想影响,积极投身革命,不少学生投笔从戎,投奔浙南游击队和解放军队伍。为和平解放新河,中国共产党地下党与游击队在筹划起义、和平解放新河时,师生与游击队员紧密配合,在致远楼秘密接头,传递情报、分析对策等。这里也是解放部队的驻地。为了纪念新河和平解放,致远楼就更名为“解放楼”。

4

在新河,人生地不熟,我这个“井中之蛙”,仿佛置身于大都市中,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好乖乖地待在原地,紧紧地盯着这只大白鹅,腿都站软了。北风阵阵,补丁单薄的衣裤难以抵御,小鼻头上挂着清鼻涕。广场上稍有动静,我就把这只大白鹅藏好。

过去好一阵子,广场上赶集的人渐渐减少,我心里发慌。母亲气喘吁吁地带着一个阿婆过来,只见阿婆掂了掂鹅的重量,就跟母亲说价钱,没几块钱就把这只大白鹅买走了。虽不是理想的价位,但终究还是卖了。这时,才见母亲松了一口气,那表情仿佛闻到了久违的饭香。我无奈地望着大白鹅渐渐远去,内心五味杂陈。

这时,太阳已高挂,我紧张了大半天,忽然感到肚子有点饿。我说去表叔家吃饭,母亲说不用,别打扰人家,待会买点吃的给我。其实,我并不很饿,出门时吃了两个大红薯,喝了一碗白菜汤,只是借口想去看大力士玩耍。表叔家住在原古城墙脚下的一个四合院里,他的邻居有一个是卖狗皮膏药的大力士,武功了得,上次我父亲就是到他家里买的狗皮膏药。

母亲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两只香喷喷的“泡虾”安慰我,她自己顾不上喝口水,就到河边的水埠头清洗那只脏兮兮、臭烘烘的布袋。突然,她脚一滑,河水打湿了两只裤脚,还溅到身上,险些整个人都掉进河中。不知是饿得发慌,还是不小心,早晨出门时她只喝了一碗白菜汤,把红薯全给了我。

母亲踉跄了几下,拖着瘦弱的身躯上岸,脚下湿漉漉的冷水就是她回家的行囊。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依然从容前行,我顿时鼻子酸酸的,似乎需要泪眼模糊,才能将酸楚的她看清。

(注:本文涉及地名皆为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