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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0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台州晚报

围墙

日期: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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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6版:人文台州       上一篇    下一篇

曹伶文/文 陈静/制图

我就读的小学没围墙,中学也没有;我起初任教的多所小学,也没围墙,若有,也不完整。

1

我在村部上了一年半小学,再转到两里地外的完小读至毕业。村部没围墙,没操场,也没校门。课间,我们到机耕路上追逐打闹:丢泥巴,扔石子,也扑蝴蝶,捉蜻蜓,抓泥蛤蟆。我们常沿着机耕路跑得老远,跑出了老师的喊叫声、哨子声。当我们再留个神回首时,发现没人影了,才猜测哨声响过,赶紧往回跑……回到课堂,挨骂是肯定的,有时耳朵也得挨揪,但我们脸皮厚,耳孔又如塞了泥。

傍着机耕路是灌渠,时常水流滚滚,我们也就能时常过“泼水节”。两个年级坐一起才七八个人,只有一位老师,采用复式教学。那是个漂亮的女老师,她管不住我们,就生气,一生气,不是自个儿落泪,就是抓住与我同龄的她弟弟出气。有一次,她弟弟掉入满满的水渠,被她捞上来。她揪着一身水淋淋的弟弟往家走,弟弟一脸嘻哈,她却跟谁哭诉似的,一路叽里呱啦说个没完。

村部东侧有湖,湖水常年满盈盈的,还年年掏泥。这才是漂亮老师最担心的。她每每见到我们往东去就焦躁不安,有时还歇斯底里地吼。初夏,湖里长满湖苔,我趁漂亮老师不注意,跟着她弟弟冲到湖边捞湖苔,又把湖苔铺在墙沿上晒。不知听了哪个同学的蛊惑说湖苔干了能当橡皮,我就用心晒。那时,买得起一块骨牌大小橡皮的人家并不多,即使有,也舍不得用力擦,更不敢丢。梦想着用不完的橡皮,我的衣袖衣角湿透了,心却美美的。可我再用心晒,太阳再给力也是枉然。即使逃过老师的眼睛,晒干了湖苔,但往本子上一擦,不但擦不了铅笔痕,反而一团糟。更多时候,没干的假橡皮在漂亮老师的呵斥间扔个精光。橡皮没晒出来,我得了一个领悟:不是这个料,再努力也没用。

那一年半里,说我们是学生,也是与自然融在一起的野孩子。好在那时没有学生因为没一处安全设施而出过大事。

2

到了完小,也没围墙,没围栏,校舍向四野开放。操场在我眼里虽然比不得家门前的机场空旷,但也足够大。我好像没一次在课间逛完整个操场。那是一片平整的泥地,每次大雨后留下无数的脚印;边上没有树,只有杂草;三面水田,学生从三面的田埂或机耕路进入校园。

站在操场上,视野开阔。那时的孩子视力伤害少,不只与课目少、作业少、无电子产品有关,应该与视野开阔也有关。课间出教室,抬个眼就能见远方的屋舍,见水田上庄稼栽种生长成熟收割。

我们不只让眼球舒缓,还感受到四时分明。虽然也有农药化肥的污气袭来,但农家的孩子早已习惯,也不影响上课。更多的时候,我们闻着禾草的清新,看着农人的忙碌,知道两季水稻又一季麦子或油菜何时出苗,何时青绿,又何时成熟。

没有围墙,路人经过就能获知校内一二,我们不敢吵闹过头,不敢造孽欺骗老师,因为一旦被罚站门口,家里大人就得知了,回家少不了一顿柴捶。

校舍北面有一小门出入,里边时常闩着,极少有学生进出,因为门外横着一条深水沟,须纵身飞越。而那边是一片坟场,听说老闹鬼,鬼还闹到学校来。我没见过鬼,因为他们说鬼都在夜里闹。那时我也想,闩门挡不住鬼,有围墙也没用。我曾多次从后门离校,因为我背课文的能力极差,常被老师留到日近西山。我无脸光明正大出操场,怕见熟人,也怕见生人。要是有围墙就好,我可以顺着围墙跟儿溜到田埂去。可是没有。我就从后门出去,横过坟地,遁入庄稼地,抄近路回家。那时,我数学常考得满分,又被老师留下改卷。改完卷,我昂首阔步出操场走在落日里,可庆幸没围墙了。我趾高气扬就是走给别人看,如同后来电视上的走秀。

多年后,当我被分派到该完小监考,校舍新建,四壁高垒,才知操场也只是巴掌之地。我不知学生们会想什么?我是觉得在底楼的一二年级学生受围墙遮眼,如困井壁的蛤蟆。彼时,我任教过的村小和新建的完小也没围墙,乡中心腰塘小学有围墙却不完整——朝河这边空缺,有村民在暑期里把割下的席草浮过河来晒在操场上,晒干后又从西边的门墙上翻出去。可见,没围墙,也给学校带来麻烦。但没围墙,师生能省去不少形式的东西,比如一大早佩袖章站校门口查这查那。

3

我在浦北乡中学上了一年,那也没校门,没围墙。东面在两湖之间有主路与乡道连接。我不曾听说有同学在上课期间随意出入,也没听过伤及人身和溺亡的事。偶尔有人骑车急弯掉入湖中,一身狼狈,亦无伤筋骨。紧靠操场西面是条真正危险的长河,没有一寸防护设施,倒有几棵高大的楝树长年吸引着猴一样会玩的我们,可我们都珍惜自己的小命,清楚小命只有一条,不会去河边玩。南排教室门口就是庄稼地,也无遮拦,着实生事不少。校长常接到村民投诉,于是,集会时校长就苦口婆心地劝诫我们。而我们一兴奋就玩过了头,三天两头跑进庄稼地里,踩了番薯,断了瓜藤,把老师语重心长的训诫,把村民龇牙咧嘴、捶胸顿足的生气模样全抛到脑后。有一次,几位同学跟猪拱白菜似的糟蹋了大片庄稼,这才闯下大祸,赔了钱,而后我们才重视起来,时刻管住自己的脚。我不知道老师们当时有没有抱怨都是没围墙没围栏惹的祸。

也许围墙能挡住糟蹋庄稼的脚步,但不可能阻挡“时迁”飞檐走壁的功夫,也阻止不了钱物对贪欲的诱惑。当电脑进入学校,监控还没跟上的时候,有多少围在高墙里的办公室被窃心惦记。有时为蝇头小利,我们还开玩笑似的拿生命去玩。那时战机投弹打靶,我们趁轮回间歇游过小河进机场,闪避过背枪站岗的军人,钻过铁丝网到草地上找弹壳。那擀面杖大小的铜管黄澄澄的,金子般诱惑人。由此可见,围墙,就是铁丝网也挡不住贪婪与冒险的脚步。

校舍北面有条沿河的小路,我与伙伴越过田埂水沟,抄近路由此进入校园。河上有一座窄到容不得两人触肩的小石桥,桥上砌有水渠——为灌溉对岸的农田,却成了我们来去的必经之处。好天气里,走也安然;若是雨后桥面滑,或是风大脚晃,想想也是后怕。我们或许都是“善人自有天助”,经常来去也没出事。如果那时我们中掉个人溺亡,人们会不会因为学校没围墙而唏嘘我们的小命,学校会不会因而赶紧围栏砌墙?

4

第二年,我去了黄礁乡中学,那依山而建的新校舍刚落成,也没围墙,没校门,自然不会有老师或同学站岗。我的出生地是一览无余的平原,四近无山,到了群山环绕的地方,便好奇得紧。有时课间我也钻进树林找松球,找蜥蜴,听到铃响才回头;午间更了不得,跑进山林深处,更深处,踩到坟堆里的白骨才一身冷汗往回跑……操场与食堂在东边的山坳里。一年半后的春天,我逃学了,在那里的最后一周,我每天一早从西边的主路入校,去食堂放下蒸饭盒,就沿着向南的山路钻进茂密的树林,或藏进山下海洋般的麦地……在那些荒唐的日子里,是没围墙提供了方便,让我轻易回归天性,也让我过分地放飞自我,并任由野性放肆。

现在的学校不管大小,不管城乡,校门口都配备两个全副武装的保安,这还不够,又安装防撞设施,从防撞柱到移动拒马,又到升降柱。

这一切都是围墙意义的衍生。围墙最初可能是篱笆、围栏,除了标志分割和界线,主要起防范作用,如蛋壳防范外界侵入,保护脆弱的内部。我们都知道,再高再坚的门墙也只是防君子,难挡盗贼。而后,围墙也出现以防范内部邪恶力量的外溢,如监狱和精神病院;更多的还是最初防范外界邪恶力量入侵的意义,如民居、医院。而学校的围墙应该还有一层意义,以防混沌状态的孩子随意外出受到伤害。实际上,当法纪完善,网络普及,治安的天网覆盖,每个国民动循矩法,无形的围墙就可以取代有形的钢筋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