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浙江日报

在“倍速时代”打捞不一样的感动

日期:12-05
字号:
版面:00006版:文韵周刊       上一篇    下一篇

  ■ 本报记者 张亦盈 谢丹颖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父亲的形象。

  11月28日至29日,话剧《父亲》在杭州运河大剧院上演,作品由法国导演、作家弗洛里安·泽勒创作,导演蒋维国执导。剧中主人公安德烈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在与女儿安娜的相处中,他不断陷入记忆与现实交错的时空漩涡。

  表演艺术家金士杰在《父亲》中饰演安德烈,带领观众进入一个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世界。他以独特的演技塑造了一个令人难忘的父亲形象,不仅展现了父爱的深沉,更让观众感受到舞台艺术的独特魅力。

  11月27日下午,记者与金士杰相约。我们一起谈了谈对《父亲》的角色探索,求解父亲的人生哲学,也聊聊舞台与话剧。

  坚守舞台

  等待那些需要它的人

  记者:首先想问一个比较有趣的问题,在已经有电影的情况下,我们为什么还要去看同剧本改编的舞台剧?

  金士杰:很多人会觉得,故事都一样,为什么还要走进剧场?但我想说,舞台剧和电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艺术形式。话剧《父亲》剧本的作者是个写舞台剧的高手,他非常清楚舞台的限制——时间、空间是固定的,不能像电影那样随便切镜头。但在他手里,这些限制反而成了创作的利器。

  我读完剧本后非常惊讶,它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在透过显微镜,在看一个平时肉眼看不见的世界。这种非常真实甚至有点可怕的生命体验,就是剧本要传达的东西。舞台剧能让你进入一个人的内在。所以我坚定地认为,这个剧本本就该以舞台剧的形式面对观众。

  记者:从上世纪80年代自编自导推出话剧《荷珠新配》,到如今参与多元创作,您亲历了剧场40多年的变迁。您觉得剧场艺术的核心是什么?

  金士杰:最开始我干这个行业的时候,有一些“反骨精神”,我还蛮爱惜这种精神的。剧场最合乎我这种人的情谊,它跟我的爱好相同,也有“反骨精神”,就是那种少数人的得意。剧场艺术是珍贵的,它追寻真实性的表达,有一种靠近文学、靠近艺术深层次的追求。在这个很多东西都讲究快速、表象的时代,戏剧反而更能保持它的深度和真实。

  戏剧最珍贵的地方在于,它是“肉身的人在那里”。在剧场,你能感受到演员的呼吸,能看到他们额头的汗珠,能共享同一个空间的能量。这种体验是手机、电脑等任何载体都给不了的。

  记者:您为什么能一直坚持演话剧?

  金士杰:演话剧一直是我最爱的工作,我根本没有做第二个选择。刚起步的时候,我想要拍电影,因为我崇拜伯格曼等电影大师。但拍电影要钱,我没有钱。相比而言,演舞台剧成本就要低很多。当下,此时此刻,我开始表演了,一部舞台剧就发生了。基于这个原因,我走上了舞台剧这条路,这一演却越发珍惜,因为越发看见舞台剧创作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一个剧场一晚大概能容纳几百个人,它不是服务所有人的,但它会一直等待那些需要它的人。剧场在艺术场域中担任着一个位置,不是唯一的,却是美好珍贵的。我相信,还是会有很多有相同爱好的人来到剧场、享受戏剧。

  演绎父亲

  在角色中看见人的复杂

  记者:您演过很多父亲角色,比如《剩者为王》里女主角的父亲,还有这次的话剧《父亲》中的父亲。这些角色让您对父亲有什么不一样的认识?

  金士杰:我自己既是儿子的父亲,也是父亲的儿子。这种多重身份让我对父亲这个词有着复杂的感受。有时候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会突然产生一种感性的认识——我是父亲。这种认知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在某个瞬间自然而然地涌现。

  记得在《剩者为王》里和舒淇扮演父女时,我心里有一个特别强烈的念头——我要做父亲的“代言人”。这个想法源于我对父亲这个身份的观察和理解。我觉得天下的父亲大多是羞涩的,或许很多人在有生之年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和热情,在孩子面前展现内心那些深沉的爱。他们不善言辞,连给你一个拥抱,或者做一个讨好、耍宝卖乖的表情,都有点困难。

  我在他们心中看到很深的爱,这是我深深知道、也深深领受过的。因此,演这些角色时,我下定决心要帮他们把心声说出来,把那些“情话”,不脸红、不气喘地说出来。

  记者:但父亲并不都是这样美好的形象,比如话剧《父亲》中的父亲,他甚至有点“黑暗”,您觉得演绎这样的父亲有什么挑战吗?

  金士杰:我演过这么多父亲,常常反问自己,你的父亲或者任何人的父亲,在你的心目中如果不是像《剩者为王》中舒淇的父亲有那么美好的心肠、那么有爱的初衷,如果他凶猛,甚至更糟糕呢,他还是父亲吗?对,他也是父亲。我想,这也是父亲的复杂性。

  话剧《父亲》里这位父亲的角色有一个特点,就是他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疾病像一面放大镜,把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好的、坏的、显性的、隐性的,都放大、扭曲、折射出来。

  表演最大的挑战在于,要展现病症发展的渐进过程。阿尔茨海默症不是一成不变的,这就要求我在表演时找到渐进的状态。这确实比较辛苦,前期必须做大量的功课,我也从身边朋友或是间接的转述中获取信息。还有纪录片,甚至文学作品上的一些描述,都是我取材的地方。

  因为病症的特殊性,我需要展现的不仅仅是外在的症状,更重要的是那种内在的不安全感和混乱。这种混乱不是无序的,而是有一种内在的逻辑——一个逐渐失去对自己和世界控制的人的逻辑。因此,出演这个角色是我演员路上的一个高光时刻。不是说我演得好不好,而是这段经历本身对我而言非常珍贵。

  读懂戏剧

  在碎片化时代留住观众

  记者:现在短视频等碎片化娱乐形式那么多,您觉得话剧这种需要静心观看两三个小时甚至更久的艺术形式,要如何留住观众?

  金士杰:确实,现在大家都很忙,时间被切割得很碎,刷手机成了习惯。但我认为,在这个一切都被加速的时代,我们更需要一个能让人慢下来、专注感受的空间,这正是戏剧存在的价值。

  一部好看的戏,应该是时时刻刻充满张力的,让观众无暇去看手机。除非写作的人偷懒了,表演的人松心了,台上的光芒不见了。

  我们都写作过,知道每一个字写出来之后都需要面对一种审视。看书时,在一两行之间,就知道这本书要不要继续读下去。如果这个人下笔有风,我内心会想“他是何方高手”,会不停地阅读。如果读到第三页时就知道接下来要干嘛了,好奇的欲望就停止了,这代表着笔者和读者的交流失败,或者下笔的人穿帮了。

  剧院表演也是一样,要做到“字字有风”,观众才能认真看、认真交流,这才是一个富有美感的交流时刻。

  记者:对于年轻观众,您有什么想说的?

  金士杰:我想说,“给自己一个机会,体验一次真正的沉浸”。不是戴着VR眼镜的那种沉浸,而是人和人之间真实的交流。在剧场里,你不是被动的观看者,是这场“仪式”的参与者。你的每一次笑声、每一次叹息,都在影响着台上的我们。

  短视频带来的是即时满足,但戏剧带来的却可能是一份会在心里留存很久的感动。就像我们这出《父亲》,很多观众看完后说,回家后好几天都在回想剧中的情节,重新思考自己和父母的关系。这种深度,是任何碎片化的娱乐所提供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