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浙江史前遗址的“高危”文物，集体在杭拿到“出院证明”
8000岁的“病人”，如何靠嗑糖续命
本报记者 马黎 通讯员 陈叶雨
前几天，有40位来自余姚的“病人”拿到了“出院证明”，年纪最大的8000岁，最小的6000多岁。
去年3月23日，它们集体住进了良渚遗址考古与保护中心，来自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科技考古部的文物医生接收了它们。
PPT上，“医生”廖文艳一一展示它们的病例——
木锛柄（编号YJTX-4），略残，8000岁；
木筒（编号YTT304⑧：89)，单面受损，7000岁；
木筒（编号YTT204⑧），裂成四片，7000岁；
……
40位“病人”中，20位来自余姚井头山遗址——前几年发现的“海鲜带货第一村”，是浙江境内迄今发现的唯一一处史前贝丘遗址，也是中国沿海地区迄今发现的年代最早、埋藏最深、遗存最丰富的史前贝丘遗址，距今8000多年；还有20位来自田螺山遗址，距今7000年的河姆渡文化重要遗址，十年里发现了10000多件遗物，河姆渡人的小日子都在这里面。
40位“病人”都是七八千年前的木器，只有在饱水状态的遗址中才能保存下来，非常少见。但是出土后，一直泡在水里也不是个好办法，需要进行科学的脱水保护和修复。
疗期长达一年零三个多月。疗期结束，专家团对两个遗址的“出土饱水木器保护修复服务项目”进行了验收。
这一年，40个“病人”是怎么治疗的？
这40件木器，类型很丰富。
在井头山遗址发现的木器，就有船桨、器柄、矛形器、点种棒、双尖头木棍、单尖头木棍、杵、碗、扁担形木器……数量最多的就是木柄，和石斧一组装，就可以使用。还有河姆渡人标志性的蝶形器，只在河姆渡遗址和田螺山遗址出现过。
送进“医院”一看，问题比较多。
廖文艳和华佳晨，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科技考古部的两位文物医生说，很常见的“病”就是降解腐蚀，长斑块。有的木头外面还附着树皮，两者含水率不同，脱水时收缩率就会有不同，容易发生脱落，脱水难度加大。“骨折”毛病的也很多，很多出现了断裂和缺损。
而且，每个“病人”的病，还不完全一样。
木锛柄A大量掉木屑，一撮一撮，泡在水里就像炸了毛，说明已经非常松散。
木柄B表面看很正常，一摸，问题很大。表面的木屑像苔藓一样覆盖了全身，非常松软，手碰哪里，哪里就会有一个印子。
“病人”身材也不同，相差悬殊，高的88厘米，矮的10厘米，胖的腰粗（厚度）10厘米，瘦的只有0.5厘米，纸片人一枚。身材不同，腐蚀情况也不同，这意味着要区别对待，分别治疗。
在清洗、防腐等工作结束后，“医生”对这40位“病人”逐一诊断，采集数据，最后出了一套脱水治疗方案，分四个阶段：脱色、泡糖、风干、清洗修复。依照时间表，所有流程截至6月才全部结束，一共一年零三个月。
其他步骤，依字面都好理解，泡糖，是个啥？
糖水，打工人的“快乐水”，8000岁的它们更需要。
很多人喜欢喝的“快乐水”，因为里面含糖，糖让人快乐。
喝点甜的，木质文物也可以续命，糖类是一种沿用至今的饱木质文物材脱水加固剂，所以七八千年的木头“病人”，需要投喂“含糖饮料”10个月。
换成专业说法就是：将木器依次浸泡在不同浓度的海藻糖溶液中，定期观察器物水温、浓度变化，沉浮状态等，保证海藻糖溶液能更好地与木器中的水分进行置换。对不同的木器，按其尺寸大小，使用不同的时长浸泡。
科技考古部主任王宁远说，泡糖原理，和腌泡菜一样的，“当文物的里面和外边是一样的糖度，糖就进不去了，所以提高糖水浓度，就能继续往木器里加糖。”
那能不能用蔗糖呢？
蔗糖，家家户户都有。前段时间，杭州经历“暴力梅”，你家厨房的糖罐里有没有返潮结块？
蔗糖很容易发生吸湿返潮，还会长出微生物，而在干燥的过程中还容易有晶体析出，晶体的生长不仅会改变文物的外观，还可能导致木材表面或内部的损伤，这对文物修复来说，是硬伤。
所以这些年，文物修复开始使用不发生水解的糖类，比如木糖醇、海藻糖、三氯蔗糖等材料，能让木材干燥后的强度和尺寸的稳定性更好，颜色也很自然。
等着拿出院证明的勺形器A和蝶形器A，排好队，等待专家团的现场检验。
一年前，勺形器A就被列入“高危”，“属于保存很差的一类。”廖文艳说，木器表面松散，腐蚀严重，遇水就炸毛。而且全身黑乎乎，看不出原色和任何纹理。
如今的它，表面平整，接近原木色，干净清新。勺子壁上还有一块黑色的斑，很显眼——这是木炭。
通过一年多的治疗，“医生”才发现勺子在7000年前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但刚刚发掘出土时，肉眼几乎无法辨识出这个重要线索。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井头山遗址发掘领队孙国平说，这是当时的先民有目的的一种措施，为了让这件木器更防腐，在尾端用火烧一下。
勺形器的小伙伴木杵A，来自田螺山遗址，同样7000岁，高危病人。刚入院时，表面覆盖着一层木屑，质地松软，一捏一个污儿（杭州话，痕迹）。如今脱水治疗后，身体硬朗，木质比较坚硬，也恢复了本色。
其他几根修复完成的木棍上，连被虫腐蚀过的洞和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修复后，一件文物的过往，更清晰可见了。
比前两位还年长1000岁的井头山木柄，也恢复了年轻态，木质纹理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