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撄宁
下了车,我拉着行李箱往前走。到了大学校门前,下意识地回过头来。九月的阳光透过香樟树叶撒落一地碎金。恍惚中,我仿佛看见奶奶坐在轮椅上缓缓靠近,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
奶奶的病来得猝不及防,那是一个寻常的早上,爸爸忽然接到奶奶的电话,奶奶说,她的手臂发麻。那时,我并没放在心上,不料第二天,竟得知奶奶偏瘫了,半边身体动弹不了。等我回到川姜老家见到奶奶时,她下意识地想抬起右手向我打招呼,却无能为力。那一刻,她就像个闯了祸的孩童,茫然无措地轻喊了一声:“哦,孙女来了。”
奶奶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曾经的她多么勤劳能干,尽管上了岁数也依旧到田里种菜,在家里做饭和打扫卫生。每年中秋节,我们都把桌子搬出来,坐在门前庭院里赏月。奶奶忙前忙后地做饭炒菜,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一家人其乐融融。那时候,她的双手灵活得像穿梭的燕子,包饺子、炒菜、蒸年糕,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而现在,她只能用左手握着调羹,颤巍巍地将荞麦饭送进嘴里。有时候饭粒会沾在嘴角,她也不知道。
参加完高考,我便隔三差五回老家看望奶奶。我坐在奶奶床边,听她一遍遍念叨着:“孙女长大了,真好,孙女长大了……”我只是微笑,心中五味杂陈。爷爷检举她的“不乖”:“她一定要拿上扫把,想要做卫生。”奶奶便沮丧地辩解:“就是一个扫把,我都拿不起来,我走不了,也做不动了。”说着说着,她的话也说不清楚了,左手一直在空气中比画着,随即言语逐渐被抽泣声代替。
好在经过积极治疗和照顾,奶奶的精气神逐渐恢复了,看向我的时候眼睛里又有了过去的光亮,甚至还有了一丝得意。“看我,现在可以走路了。”她扶着轮椅的把手,一步一步往前挪动,炫耀似的展示着自己的“成就”。我站在她身后,张开双臂护着,仿佛守护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
有一天,奶奶忽然盯着我脚上的鞋子,对我们说她也想要一双新鞋。我和爸爸便立即到镇上买了一双老式的女款皮鞋,高高兴兴拿回家。爸爸脱下奶奶的旧鞋,小心地帮忙试穿。奶奶的视线却牢牢地落在我的运动鞋上,喃喃地说:“还是孙女的鞋好看。”我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理所当然地认为老年人的审美早已过时。可惜我穿的是37码,套不上她39码的脚,不然我会立即将鞋子脱下来给她。
奶奶说过,等我开学的时候,她要亲自送我来学校。然而小汽车的后备箱容纳不下她的轮椅,奶奶的小心愿终究只是停留在心愿里。初秋的阳光越来越暖,我深吸一口气握紧行李箱的拉杆,昂首挺胸地迈进学校的大门。这时候,一个小心愿却在我的胸膛里翻滚着:我当好好学习,等学有所成,有了工作,就接奶奶去住大房子,请最好的保姆,带她去各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