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刚
从教四十载,如今退休两年有余。生活像一条河流,悄然转入静谧的山谷,节奏慢了下来,却多了两份温柔的陪伴——诗与太极。
清晨,薄雾朦胧,花木扶疏,晓风轻拂,我常至户外习练太极。起初学拳,只为活动筋骨,消磨辰光,免得老来僵涩。慢慢地,却练出些滋味来。习拳一年时,曾作一诗:“打得一拳开,春风杨柳摆。人生如太极,圆转守心海。”太极讲究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这道理暗合了我数十载教书生涯。教书不是角力,不可强灌硬塞,总得顺着学生的性情,如园丁待花,慢慢引导,方能见得生长。如今打拳,手臂起落间,云手如行云,单鞭似流水;一推一收,是呼吸与天地的对话;一虚一实,是身体与心灵的依偎。太极不争不抢,却在柔和中隐现力量;不疾不徐,却在松沉中滋养性灵。这一收一放恰如人生的映照:年轻时奋力向外伸展,如今懂得向内收敛;往日急于求成,而今学会顺势而为。
闲时,烟茶氤氲,兴味所至,也学写诗。诗是荒寒之道,爱诗之人,心是纯净善良的。我曾写过一首诗述怀:“闲来静处拂心尘,铅华洗尽始见真。逢时遇景觅小诗,荒寒之道伴浮生。”诗这东西,说来也怪。年轻时读诗词,终如雾里看花。如今年岁已长,世情渐透,才真正读懂“采菊东篱下”之闲适,“坐看云起时”之淡泊。诗,是生活的回声。写诗不必刻意求工,不过是拾取光阴碎片,但将眼前景、心中事老实道来便是。院中花木,皆可入诗;太极气韵,亦成诗境。我写晨练时的“白鹤亮翅”“云手翻成松影动”,也写落日下的“手挥琵琶”“一抹斜阳入我诗”。诗句虽不华美,却有温度,如老友问候,似心底清泉。
打拳与写诗,一动一静,看似不相及,实则本源相通。打拳时,意念在先,动作随后,犹如写诗时意象涌动,字句方随之流淌。一套拳打完,气贯周身,神清气爽;一首诗写成,心绪澄明,烦忧尽消。二者皆是将胸中块垒化作无形之形、无象之象。太极予我以形,诗赋我以声。一个让我在缓缓运转间,感受气血与四季的流转;一个让我在轻轻吟诵中,听见岁月与灵魂私语。一个使身体于徐缓中积蓄力量,一个让心灵于静谧中生发芬芳。它们教我不必追逐喧闹,无须畏惧寂静,只需安守自己的节奏,从容生活。不急不缓,不慌不忙,于呼吸之间,与自己、与世界温柔相待。
那日打拳时,忽得两句:“拳收晓风凝白露,诗成秋月泻空庭”,自觉略得其中真味。打拳非为争强,写诗不是炫技,都是老来与自己和解的方式。四十余载立于讲台,大多讲别人所讲,如今打拳写诗,才真正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昔日在讲台上播种希望,今朝于太极与诗中收获宁静。岁月像一首长诗,人生如一套太极,慢慢走,轻轻吟,随顺其势,便已足够。人老了,别无他求,但能每日打一套拳,偶得数行诗,记录这平凡生活里的微光,便觉岁月静好,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