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松南
我老婆对她小弟说,这次绑也要绑你大姐去北京玩几天。这话听起来有点蛮横,不过也是无奈之举。我这姨姐(我跟着老婆喊她“阿姐”)仅出过一次远门,还是陪老公去省城医院检查身体。
阿姐每天早上4点钟就被手机设定的闹钟喊醒,草草擦把脸,跨上凤凰牌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五分钟后到达小吃店。这时,七八层高的蒸笼已经热气腾腾了,发酵馒头的香味拼命从缝隙间挤出。小吃店就在医院对面,生意好得很。阿姐在店里打下手,不怕苦,习惯了低眉顺眼,早餐只吃一碗粥、一枚鸡蛋或者一个菜包子,从不多加。老板偶尔看着她咂下嘴,她赶紧点头哈腰,表示虚心接受。客户看了都不服气,就指责老板:“这么听编听调的大妈哪里找到,乱训人哩。”
阿姐多数时间在店角落里的水池上冲洗餐具,手都浸泡得皱了皮,但不碍大事,大拇指、食指在餐具里外一带,凭经验就能确认干净不油腻。老板常啰嗦:“你就会摸鬼,以为水是偷来的。”阿姐尴尬一笑,尽管知道他只是嘴上说说,但还是赶紧收拾碗筷、揩台抹凳,然后又缩到水池旁。10点钟左右,老板坐在那儿抽烟,看上去没事了,阿姐轻手轻脚出了店门,下班了。
阿姐有她的计划:在城区再买一套房,和年轻人分开住。他们老两口退休金加在一块近一万块,之前存折数字月月见涨,本来可以交个首付,可是今年她老公血糖高得离谱,眼睛模糊、坏脚难收口,常常要去大上海诊治,加上孙子上高中花费有增无减,存折早被磨掉了一角,心疼哩。小吃店一个月工资两千一,用来贴补家用,可以不动或少动退休金,这样就不至于“黄瓜敲锣——越敲越短”。她只说,这么多年都坚持下来了,再熬一熬,况且又不是搬砖上货的体力活,不苦。想到儿子在企业伙食差,正好超市在搞活动,好得很。阿姐从票夹里摸出一张票子——10块钱4个鸡腿,“超级划算”。我们知道后不会扫她兴,说什么“油炸不健康”之类自讨没趣的话题。我们只关心她都67岁了,要“对自己好点”,但每次都是白说。
这一次,我老婆家姐弟几个强行要阿姐放下手中活,来一次北京之旅。我老婆还专门去小吃店和老板进行了交涉。谁知,还是临门一脚疲软,关键时刻掉链子。阿姐打来电话: “请不到假哩。”情绪低落、沮丧,还隐约听到我连襟在后面嘀咕,说“你去了我咋办”。是啊,离了阿姐,少了主心骨,这个家会一盘散沙。阿姐不会骑电动车、不懂微信,但动摇不了她在家庭的主导权,她也从没有被他人轻视和讥笑。小吃店伙计仨,少了一个不圆班,家庭同样如此。我连襟隔天要去医院透析,需要陪伴,狠狠心不管不问,这不是阿姐的风格。
每个家庭都有它的专属运行之道,不管外人怎么看。
我们在北京接到了阿姐的电话:“北京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