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进
古城如皋,威武的靖海门城楼下有一间丝毯工坊,虽然不大,却名扬中外。
工坊内高3.5米、宽4米的8根灰漆钢架,构成织机的主架,由上而下绷着1950根浅黄色的经线。刘、林、马三名女工师傅,个个眉目清秀,一副聪慧干练的样子,那一双双大眼睛总是净亮闪闪。有人说,这是她们的职业养成的。她们右手拿着织刀,左手牵着纬线。手脑并用,手眼合作,只见那纤纤之手,引纬、穿经、弯指、扣线、打结,灵活如抚琴弹弦,韵味迷人,那织刀斩丝轻巧,似刀切豆腐,酣畅淋漓。双手在经线间不停地拨弄,刀影在灯光下游移,这哪里是在织毯,分明是一种艺术的表演。
随着她们双手有节奏地移动,红、黄、绿等各色丝线如活水般注入图案中,一幅《北京千年风景图》前后经过两个半月,手工打结120万个,成为“中华瑰宝、艺绝天下”的传奇之作。当捧回中国民间艺术最高奖“山花奖”奖杯时,工人们高高举起手中的红色丝球,泪花洒在蓝色的工作服上,笑声、欢呼声像打开煮沸的热锅,一股脑儿挤向了窗外,传遍了大街小巷。
传统织毯以打结为主,起初每人每天只能打6000个结,织一平方米的毯子大约需要20天时间。工人们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结成厚厚的老茧,再后来就形成坚硬的角质。这一经一纬、一扣一结、一刀一削间,记载着织毯的岁月,织成的是千年文脉的传承,凝聚的是织毯人的一片热血匠心。
我走上前去,抚摸着那把用了30多年的织刀,长约三寸,宽约四指,刀柄上缠的丝线早已被汗水浸得油光锃亮,刀刃虽然用出了弧度,依然十分锋利。师傅们对我说:“这刀是我们的工具,这刀上记录着我们的工龄。”她刚要起身时,我才发现她的坐姿,双手强撑着腰部,脸上紧皱的纹路,端坐如一尊雕塑。许久才慢慢直起身,而手指已蜷曲成半拳状,不能伸直了。
刘师傅脸色有些凝重,带着一丝苦笑,慢慢打开了话匣子:“当初我们为跳出农门进厂学织丝毯,师父手把手地教,我们心贴心地学,常常加班加点,几天几夜碰不到枕头边,记得有个师妹怀孕临盆了,还坚守在织机上。几十年过去了,我们从徒弟到师父,从青丝到白发,就是忘不了当年师父说的那句话,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一定要把这失传了多少年,在我们手上恢复起来的织毯工艺传承下去。今天,我们总算做到了,人民大会堂、国际机场、驻外使馆、联合国总部都有我们织的丝毯,而且成为中国非遗,建成了中国唯一的如皋丝毯艺术博物馆。师父如有在天之灵,一定会十分高兴。”
我静静地伫立在织机前,眼眶有些湿润,一边听刘师傅讲,一边仔细看她织的“松鹤延年图”。
她说,鹤的羽毛要切出层次,松针要显得挺拔,每切一刀毫厘不差,全凭手功拿捏,紧了,图案僵硬,松了,又失了精神;织鹤眼时,要屏住呼吸,织刀斜着切入,做到刀刀精准,才能神韵重重。再看看她们织的“千里江山图”,近看是山,远看是岭,细看,竟能分辨出山上岩石的清晰纹理、生机盎然中的花草树苗,真是织画胜画呀!谁看了都要惊叹称奇,她们合作的身影承载着超越语言的爱与坚守。刘师傅捋了捋花白的头发,“现在我们只有一个心愿,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加入我们的队伍,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
工坊内,织天地山水,织世间万物。师傅们手中的织刀恰似传承非遗之星,在岁月的长河中永远闪烁着匠心之光。